财主底儿女们_第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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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第7/9页)



    “儿啊,长得这么大了啊,这么多年…”姑妈哭,跑到蒋秀芳面前。

    “姑…姑妈…我…”蒋秀芳哭,低下头来。“可怜你底苦命的妈…好女儿啊!”怜悯和悲伤的激动产生了一种力量,老人底对过去的无限的追忆产生了一种力量,蒋秀芳在这里找到那个甜蜜的苏州和那些美丽的人们了。

    她哭着,觉得被什么甜蜜的力量支配着,像蒋家底女儿们过去曾经做过的,伏着这个姑妈底肩上尽情地大哭。“儿啊,要好好歇几天,积玉底衣服,你穿,她跟你拿来了!”姑妈说“过几天再看…你底可怜的妈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能再叫你吃了!儿啊!”蒋淑媛,含着泪水,有罪地笑着。

    然而,经过了几天,在实际的考虑之后,大家想到,除了暂时做工,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于是蒋秀芳到纱厂里去当练习生了。没有多久,大家注意到蒋秀芳把自己处理得异常好,除了有些忧郁。她住在工厂里较好的宿舍里——比起一般的住所来,仍然极坏——陆积玉时常去看她。她们缔结了一种友谊:在最初的痴忠的热情过去之后,便完全是实际的了。她们只是谈谈天,或者默默地对坐一下。像一切友谊一样,她们底友谊并不常常是生动的。…冬天的时候,陆积玉决定离家了。

    到四川以后,陆积玉便非常的苦闷,她不能忍受她底家庭。这在最初是很简单的,就是,别的少女们都不受家庭底拘束和压迫,过着独立的,美好的生活,只有她,陆积玉一个人,是在黑暗中。在一切里面最可怕的,是家庭底贫穷——每天都悲伤,烦扰;每天都屈辱,做着苦重的工作。在武昌的时候,为了安慰受伤的母亲,她答应到家庭安定下来了以后再离家,现在家庭是安定了,陆明栋底逃跑所带来的创伤,是被掩藏住了;她,陆积玉,从小受着家庭底冤屈和痛苦,是到了脱离的时候了。

    陆积玉不是为了革命而离家,不是为了妇女解放而离家;她离家,因为她再也不能忍受。对这个社会的那种自觉,她是缺乏的。然而,她蒙昧、倔强、她底行动是简单而明了的。

    陆牧生和岳母常常争吵。老人渴望老年的最低限度的享受,渴望金钱的独立自主;逃亡出来以后,这完全不可能。沈丽英处在痛苦的地位;但最痛苦的,是陆积玉。

    家庭里常常是不愉快的,只是沈丽英能够抵抗这种不愉快,因为她是这个家庭底心灵。某一天午饭的时候,陆牧生异常快乐地捡起一块rou来引诱二岁的男孩,要他称他为好朋友。小孩不肯喊,无论如何不肯喊,但要rou。父亲和儿子这样地坚持了有五分钟。陆牧生拒绝了沈丽英底调和的办法,他非要男孩喊好朋友不可。于是大家都不能继续吃饭了,等待着这个好朋友。陆牧生,最初有快乐的,滑稽的笑容,后来有勉强的笑容,最后有怒容:他底粗笨的、顽强的心突然痛苦起来,他对这个儿子失望,对他底未来的一切都失望了!他底脸颤栗起来,男孩子恐怖而愤怒,叫了一声,于是陆牧生猛烈地,残酷地捶打他,把他抱起来,推到房里的地上去。老人愤怒地走开了。沈丽英仍然企图调和,责备了丈夫一句,于是夫妻间开始争吵。

    陆积玉领开了恐怖的小孩们。陆积玉突然变得很冷淡。陆牧生跑出去了,晚上才回来。整个的下午,家庭里面笼罩着阴冷的空气。陆积玉注意到,晚上,弟弟和陆牧生和好了,叫他为好朋友,陆牧生快乐地笑了起来。但老人在对面的房里跳脚,大骂陆牧生不要脸。

    睡觉以前,陆积玉冷淡地,严肃地想到,这样的男子,在这种状况里,他根本没有想到,对于他底妻子,他是不是朋友;在贫穷里,人底生活,变得这样的无聊。她想到,结婚和家庭,是可怕的;在她底周围,没有一个家庭是有真的爱情的。

    老人熄灯了。从小窗户里照进明亮的月光来。是秋天底宁静的,美丽的夜。陆积玉记起了弟弟。

    “弟弟啊,弟弟啊,今天,在月光下面,你底jiejie祝你平安!”她说“弟弟啊,你是否也看到今夜的月光?你是否还记得你底不幸的jiejie?还有你底不幸的母亲和祖母?在这样的夜里,弟弟啊!”陆积玉说,长久地听着外面的田野里面的繁密的虫声,想到,在最后的那一个晚上,陆明栋承认了偷钱的事,走向她,站住,严肃地看着她。…“是的,一切都过去了!没有时间后悔!时间过得多么快,在这样黑暗的生活里面,我底青春就要消逝了,然后,一切都悄悄地过去,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理解你底心,你底头发变白,你底牙齿脱落,你孤独地,孤独地…人为什么要活着啊!既然是受苦,为什么要活着啊!”她坐起来,披上衣服,从小窗户里凝望着月光下的平坦的田野。她心里觉得甜美。

    “在月光下,一切都静悄悄…”她想。

    老人咳嗽着,问她为什么不睡。

    “奶,月亮多好啊!”她说。老人撩开帐子,惊异地看着她。她觉察到了自己底异常的情绪已经泄露,血涌到她底脸上来。

    “积玉,我真担心你…”“奶,不是!”她恼怒地说。

    “月亮天天有…”

    “奶,我想到外面去做事。”陆积玉迅速地说;为了打断老人底话。

    “说了不止一回了!”沉默了一下之后,老人忧郁地说“不是我硬要留你,现在这样的家,我看你也难受,出去倒好,只是你吃不来那种苦啊!”陆积玉严肃地凝望着田野。

    “开了年再说吧!…明栋半年不来信了,我心里头好焦!现在,家里这样穷,物价这样涨,怎样办是好?王定和蒋淑媛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你想想,我们几时才能回南京?我一生一世都恋着那一点点东西,如今全丢在日本人手里了!如今是,什么都不能自由,用一个钱都要看别人脸色,连吃一个鸡蛋!…”

    “奶!”陆积玉说,打断她。陆积玉拉紧肩上的衣服,感到自己底身体温暖,温柔,忧伤地看着田野。

    青春底感觉,那种动人的、忧伤的,随处都存在的恋情具有无数的样式,热情的火焰具有无数的样式,它渐渐地有了一个虽然模糊,然而固定的目标。在这里,在中国底广漠的地面上,灰暗,虚脱,无聊的生活唤起了反叛:现在的,青春的热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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