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十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十章 (第6/9页)

;她深深地体会到这种痛苦。

    “积玉!”蒋淑媛喊,走到外面,打开灯,王定和从另一房里走了出来。

    于是蒋秀芳看见他们了;和这些熟悉的影像,和这种生活,她是离开了多年了。儿时的记忆,被唤醒了。她痴痴地向前走去,她底眼睛里面含着泪水。陆积玉严肃地看着她,好像护卫她,走在她旁边。

    她惶乱地,屈辱地暴露在灯光之下:她心里的柔情消失,她觉得她扰乱了别人底生活,她望着蒋淑媛,她觉得,这个陌生的,富贵的女人不可能再是她底jiejie。

    “阿姐!”她喊,含着泪水站了下来。

    肮脏的,衣裳破烂的,瘦削的蒋秀芳暴露在灯光下,蒋淑媛惊愕,长久的脸上有怀疑的表情。

    “阿芳吗?”王定和以打抖的声音问;显然蒋淑媛底表情使他痛苦。

    “我是,姐夫。”蒋秀芳说。

    男孩从房里跑了出来。蒋淑媛把手里的橘子递给他,叫他走开。蒋淑媛看着陆积玉,沉思着。然后向蒋秀芳笑了一笑,要她进房,王定和牵着男孩最先走进房。

    蒋秀芳跨了一步,迟疑着。她心里有了尖锐的痛苦,她觉得她像乞丐,她底衣袖是破的,脸上一定更难看。她开始厌恶自己,她随着蒋淑媛走进房。

    蒋淑媛叫她坐下,但在这间这样舒适,这样华美的房间里,主要的,在这种陌生和冷淡的空气里,她不敢坐下。她企图补救:她觉得她底每一个动作都扰乱了别人底生活,她不应该再有动作。

    蒋淑媛同情这个meimei,或者说,这个逃亡的孤女,但渐渐地,她苦恼地考虑了起来:在她底蒋家底全部生活里,她从未牺牲过什么,并且从未履行过她底义务;由于这种特殊的敏感,蒋秀芳底出现令她痛苦。实在说,她有极多的钱,可以帮助一百个蒋秀芳;但在金钱上面她最敏感,最容易痛苦:这似乎成了一种特殊的生理机能。因此,在全部的时间里,她只是考虑她自己,从她自己再想到道德的,或者面子的问题。这确实是最难处置的,为中国人所最恐惧的,面子的问题。因为她不知道她应该怎样处置蒋秀芳,所以她觉得人生是苦恼的。养活她,使她读书或出嫁,是不可能的;由亲戚们大家来负担,是要引起非议的“人言可畏”生活是苦恼的,等等。

    疑虑的表情出现在她底脸上,她有罪地笑着。她问蒋秀芳吃了饭没有,然后她叫佣人端进饭菜来。在蒋秀芳痛苦地吃饭的时候,她招丈夫走进后房。陆积玉怕家里等待,回去了,这使得蒋秀芳更痛苦,她不再感觉到饥饿,她吃了一点点,痴痴地望着窗帘。没有池塘,没有树,没有仁慈而美丽的——梦里的那些人,她只是荒唐地走了可怕的长途,现在不能再走了。

    蒋淑媛招丈夫走进卧房,开始商谈。在这种生活里,一切现实的利害都在谈话里赤裸裸地陈列出来,爱情或类似的别的什么,就是现实利害底协调。蒋淑媛愤怒地向丈夫说,她无论怎样做都不会讨好;接着她嫉恨地咒骂蒋少祖。王定和冷淡地、安静地、事务式地听着她。

    “你应该,”王定和突然愤怒地说“你应该在阿芳面前收敛一点!你这样什么事都办不通!我多少次叫你中庸一点,中庸一点,中庸而温和——你自寻苦恼!”

    蒋淑媛支着面颊,痛苦得颤抖,看着他。

    “连你都这样说,何况别人!”她说,有眼泪“难道我这个人真的没有同情?难道我这个人底心真的这样冷?就是看死去的哥哥份上,也应该…何况你底钱不是从爹爹那里来的!好,现在说我心冷,我蒋淑媛不算是人!”“爹爹那里来的?你们蒋家底自夸,固执!”王定和说,勉强地笑着。“帮助不帮助,看我愿意不愿意——但是你总不能推她到大门外面去!”

    “我偏要!”蒋淑媛低声叫,继续流泪,嘴唇战栗着。“叫你不要自寻苦恼!”王定和缓和了下来,抽烟,笑着“这算得什么…在厂里给她安一个位置,翘一翘手指头的事情!”

    “你们这些狠心的男人!她是我身上的人,我不能让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说闲话!”蒋淑媛气愤地说,站起来,揩眼泪,然后向外走,王定和明白她已经同意了。

    “阿芳,吃饱了吗?——我找件衣服给你换换!”蒋淑媛走出来,容光焕发地笑着说,显出贤良的主妇的样子来。重要的是,这一切,在检讨了现实的利害之后,决不是虚伪的。

    “你说,你怎样来重庆的呀?”她坐下来,甜蜜地问。“娘死了,因为…”蒋秀芳说,显然她随时都困窘,不会说话。

    “怎么,可怜!”蒋淑媛叫,严肃地看着meimei。“我前不久还想到…我料到…”蒋淑媛流泪,说。

    蒋秀芳严肃地看着她。蒋秀芳感觉不到,这一切里面的那种现实利害的成份,但她不觉得这一切是亲切的。但她仍然衷心地感恩,因为她要求的并不多,面前的这一切,已经是意外的获得了。那个梦想领导她到这里来,但她从未想到它真的会实现;那个梦想,实际上是已经在辛辣的旅途中实现了。那个苏州,那些美丽的人们,是深藏在她底心中,不会被任何事物损坏了。

    因为蒋淑媛没有再问到她底母亲,她就避免再说。她说她没有找到大姐;蒋淑媛告诉她说,大姐底家在夏天被炸毁了。

    她迟钝地沉默着,觉得狼狈。

    “我真记不起来了!长得这大!”蒋淑媛说,笑着。“你从前小学读毕业了没有?”

    “没有…阿姐,我想找事做,就在厂里做都可以了!”蒋秀芳说,有了顽强的情绪,觉得面前的一切和先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她是扰乱地笑着,但严肃,笨拙,而逼人。在她底拘束和迟笨里,透露了简单的严肃,和对命运的冷淡的认识。她这种表现鲜明地反映了目前的这种生活底现实利害,使蒋淑媛感到有罪。

    “笑话!阿芳啊,你还是小孩子呢!”蒋淑媛大声说。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接着就有叫姑妈的动人的叫声。蒋秀芳站起来了。她未看清楚什么,但她觉得有一种热烈的,甜美的东西从她底冰冷的心里升了起来。姑妈打皱的脸和花白的头出现在门口,后面跟着惊慌的,喘息的沈丽英,姑妈跌踬着,叫喊着,走了进来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