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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 (第12/20页)

工商业城市的价值观念和价值系统,也是上海人居家过日子的基本原则。虽然它往往被视为斤斤计较、鼠目寸光、小家子气,被许多人(尤其是北方人)看不起,却能给上海人的生活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使上海人的生活有较高的质量。

    较之北京人,上海人的生活质量的确是比较高的。因为上海人的所谓实惠,不仅包括货真和价廉,还包括物美;而所谓物美,又不仅是东西实在,还包括品种多、服务好。去年我在上海还吃过不到10元一份的盖交饭,那一荤一素两个菜,竟是现炒的。3元一客的小馄饨,则是用小砂锅煮的,汤里还有紫菜和虾皮。这就不仅是实惠,也是精致这样的事,在北京就匪夷所思。北京没有实惠和精致,只有排场和马虎。不是贵得吓人,就是差得要命;不是价不廉,就是物不美,甚至物不美价也不廉。

    就拿小吃来说。上海的小吃和点心少说恐怕也有上百个品种,小吃店和点心店也遍地开花到处都有,而且没有只卖早点一说。不少小店到了中午和晚间,是既卖炒菜米饭,又卖小吃点心的。店面、器皿和食品多半清爽利落,经营也很灵活。比如面上的浇头是可以加份的。你可以要一碗雪菜面再加荷包蛋,或者大排面加笋丝,不像别的许多城市,吃牛rou面就只能吃到牛rou,吃鸡丝面就只能吃到鸡丝,而且那牛rou和鸡丝还未必可口。这些都是实惠,也是方便。北京就没有这么方便。这些年,北京“吃饭难”的问题总算是得到了缓解,花几块钱填饱肚子也不太困难,可遍布全城的“京味小吃”却多半是外地民工的“杰作”自产的点心也不敢恭维。北京最经典的“段子”是;一块月饼掉在马路上,被汽车碾进路面拿不出来。围观者七嘴八舌献计献策,说只好再买一根麻花把它撬出来

    这当然是笑话,也是小事,不过小中可以见大。事实上,一个城市的小吃,最能体现这个城市中市民的活法。可以说,正如有什么样的臣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有什么样的市民也就有什么样的小吃。北京的小吃正体现了北京人的活法:马马虎虎、大大咧咧、嘻嘻哈哈,——马大哈。上海却没有“马大哈”只有“马大嫂”“马大嫂”是上海话买(采购)、汰(洗涤)和烧(烹调)的谐音。在上海人看来,居家过日子是很实在的事,也离不开买、汰、烧。这事女人可以做,男人也没有什么做不得。相反,一个男人家,在外面也许要摆摆架子,在家里摆谱当爷们,就没有意义,还不如买买菜、洗洗衣、烧烧饭来得实惠。因此有人说,北京是爷们(马大哈)的活法,上海是娘们(马大嫂)的活法。北京浪漫,上海实际。

    六、两种世故

    因此,上海和北京就有两种不同的世故。

    世故,是中国人的生存之道。生活在现实中的中国人,是不能一点世故也没有的。不过同为世故,也不尽相同。大体上说,北京人的世故是悟出来的,上海人的世故则是算出来的。在北京,没有人教你世故,全看你有没有悟性,会不会悟。会悟的人,浑身都是机关都是消息几。眼皮子微微一抬,眼角不动声色地那么一扫,周围人的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善恶好坏,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然后,该热乎的热乎,该冷淡的冷淡,该应付的应付,总不会吃了亏去。这正是一个礼教社会的世故,也是一个官僚社会的世故。官场上那些老谋深算或老jianian巨猾的不倒翁们,都有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即便是再愚钝的人,如果久历官场,也多半会磨练出来。北京人虽然并非都是官,但官场既为“场”就有“场效应”北京既然是一个大官场,则场效应也就小不北京人生活在这样一个官气弥漫的世俗社会里,耳濡目染是免不了的。只要在皇城根下转个圈,听听那些街谈巷议飞短流长,那世故也就几乎用不着学

    在这样一种氛围里启蒙开悟的北京人,首先学会的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一个人,在官场里混得好不好,靠的是什么?是人缘。只有上司赏识、同僚捧场,才混得下去,并获得升迁和提拔。其实,不但官场,其他地方也一样。所以,学会世故,首先要学会“处人”而处人之道,又无非面子人情。北京人最懂这一套。比方说,溜弯儿时见了熟人,都要请安问好。“老没见您哪!多谢您哪!回见您哪!多穿件衣服别着了凉您哪!”这就叫礼数,也叫和气,因此不会有人嫌啰嗦。这种礼数也是胡同四合院里训练熏陶出来的。老北京人都讲究“处街坊”街坊里道的,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婚丧嫁娶,都要随个“份子”道个喜或道个恼。自家有个什么新鲜好吃的,也愿意街坊邻里尝一口“是个心意,也是个礼数”虽然有时不免有些程式化,但仍透出nongnong的人情味来。

    这礼数是人情,也是世故。人情世故,在老北京人这里原本是俱为一体的。“您来点什么?”“您猜怎么着?”“您在这儿听是不?”“您又棒锤了不是?”都说北京人说话委婉,其实这委婉正是北京人的人情世故所使然。因为只有这么说,才显得对对方尊重,而且尊重里还透着关切,透着亲热,这就是人情。同样,也只有这么说,听的人才不觉得突兀,也才听得进去。即便说的是不同意见,也不会恼怒,说的人也就不会得罪了对方,这就是世故。毕竟“拳头不打笑脸”“礼多人不怪”多点儿礼数,没什么不好没什么错。

    所以,老北京人是不作兴像上海人那样直呼其名,也不作兴像上海人那样直统统地问人家“侬几岁”的。只有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才可以这么问。即便问这样的小娃娃,语气也不会是直统统的,而多半会笑眯眯地问:“小朋友,告诉爷爷,几岁啦?”如果是问上中学的孩子,就得问“十几啦”?问中年人,得问“贵庚”;问老年人,得问“高寿”这里面讲究大这讲究,也是世故。中国传统社会是一个尊老的社会,最怕的,是把人家说“小”了,同西方人生怕被说老了正好相反。“几岁”是“十岁以下”的意思。这么问,岂非把人家当成了“毛头小旷?长辈对晚辈尚且不可有此一问,如果晚辈这样问长辈,那就真是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也就是不懂礼数,而不懂礼数,也就是不会做人。正宗的北京人,是不能不懂礼数的。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归礼数管着,包括说话,也包括别的什么。所以,即便发生冲突,也不能骂人,只能“损”比方说,骑车撞了人,在外地,就会骂起来:“瞎眼啦!”或者说:“不会骑车就别骑!”北京人就不会这么说,而会说:“哟,别在这儿练车呀!”都说北京人说话“损”或说话“艺术”却不知这艺术是礼数造就的。因为礼数规定了不能骂人,可不骂心里又憋得慌,于是“骂”便变成了“损”或者说,变成了骂人的艺术。

    的确,礼数这玩意,是多少有些艺术性的。比方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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