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冯唐_第二部春1-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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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春1-5 (第2/9页)

它当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谁的责任呢?”

    “谁的责任也不是,人们称这种情况,叫:天意。”

    “但是我感到恐惧。”

    “恐惧?”

    “对,恐惧。夜晚,天空中的浮沉把路灯光漫射开来,夜空便呈现一种极浓的玫瑰红色,像一泓极醇的的果酒。星星一闪一灭,是从夜光杯底泛起的气泡,上升、膨胀,又破了,月亮只是静静地一弯,对于我这双因沉溺于青灯黄卷而散光的眼睛,它漫成了三、四瓣,橙黄、明净,是浴在酒液里的菊花落英。朦胧中,我看见有人在天上且走吟唱北斗,斟饮这夜色酿的清酒。

    这时候我恐惧登上过月亮上的人,在大望远镜里看过星星的人跟我讲,月亮和星星上既没有水,也没有空气,所以也就没有人,没有吴刚。那里只是一片荒凉,一片黄沙砾土。然后再用光学色谱波长,给我分析出星星为什么是蓝的,月亮为什么是黄的。由于北斗七星彼此速度不同,十万年前它是什么样子,十万年后它又将是什么样子。

    我恐惧。

    被月光冲洗干净的树,泡在夜里,身子扎成风的形状,它裟裟,它舞动,映了星光,借给我忧伤。一肌一容,美得让人身醉,美得让人心碎,美得让人落泪。

    记忆告诉我,它的枝上晒过妇人的内裤,根上有小孩撒过的尿。

    我恐惧。

    人感觉美的不是事物,是事物映在自己心上的影子,是事物唤起的自己的情。

    人爱的不是眼中看的,心里想的那个实实在在的人,人爱的不是他由死细胞排成的头发,蛋白质,纤维素、无机盐构成的rou身。人爱的是自己心中的他,是自己的想象,是人自己。

    我恐惧。

    我没有能力给她梦想中的世界,她也永远不能完合我的想象。对于幻想,对于美好,实际的客观存在是它的死敌,是它的坟墓。”

    “那你将如何呢?”

    “我为你读一首小诗:

    聪明

    只要回首

    灯阑处有眼波动荡

    只要裙过

    指端尚存一缕兰香

    只要

    浅吟低唱

    高楼上有伊人临窗

    至于其他…

    其他自有想象只要,只要

    希望和生命一样长。“

    “树本在、长成材,结出果实之前,想阻碍它的生长,只能让土地贫瘠,只能对枝叶摧残。生命却是这样,要么发展,要么夭折。即使是想保持现存的事物,也必须生长,在生长中修剪,譬如,指甲。

    可这件事情,你又拿什么修剪呢?

    人们说爱是火,加薪让它烧旺,冷漠让它熄灭。加与不加这是你必作的选择。现实中没有那种玄与不玄的恰好。

    记得哈姆雷特的那句疑问吗?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张老师来了,招呼大家打扫卫生,按学校规定,住宿生回去打扫宿舍。

    一进宿舍门,几只手猛的从四面伸过来,连推带搡,把我摔到床上,两个块足的向我扑来“管他为什么,先打再说,”我们扭成一团。

    这种床上的摔跤是我们宿舍的传统项目。对外宿舍号称:床上功夫。他们来参观,浮想联翩,暖意盈怀,给我们两句评语:“从难从严从实践出发。”

    压得我不能动弹,他们气喘嘘嘘地把我拉到桌子前,证明他们打得有理。

    桌子上一溜儿排着四、五个饭盒,我知道了被打的理由:放假前,我在宿舍多住了几天,懒得刷饭盒,吃一顿用一个,放那一个。焐了一寒假,里面的盛况一定空前。

    “打开瞧瞧。”

    “不必。”我“绅士”一下。

    他们替我打开。里面的剩饭反起白绒绒的长毛,象海明威那篇文章的题目:白象似的小山(HillsLiksWhiteElephants)我于是告罪“诸位乡亲、姥姥、大娘、大婶、大嫂。”他们让我将功补过,去打水。

    水房里,撞见了孟寻,纱巾罩住头发袖头挽得老高,身上套了件又肥又大的工作服,一幅干活的打扮,小身子在工作服里晃荡,样子古怪的可爱。

    她说:“你好。”

    我说:“我好。”她便不说一句话,盯着水龙头注下的水。看左右没人,临去一捧水顺进我后脖子,好凉。之后,一天没理我。

    第二天睡醒,围着校园跑了一圈,新学期必定有新气象,我发现了学校新添的唯一设备——一个鸟窝。搭在白杨分成三叉的分叉处,很有趣。听见叫声,不见身影,所以分不清是喜鹊还是老鸹。

    2

    政治老师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人的某些情绪如同流行病,仿佛也是能传染的。一个人不高兴,嘴角拉下来,脸上的死rou堆下去,周围的人也会跟着不痛快,一个人在你身边小声唱“为了那心上人…”你也会不自主地跟着哼哼“睡呀吗睡不着…”

    哈欠也时其中之一,先是睡意正浓的学生传染了先生,再是先生传染了尚未咽顿?的学生。

    说实在的,我很为先生难过。学生坐着先生站着。学生趴着,先生想睡,没有骡子,马站着睡觉的本事,也只能看着。尤其是对政治老师。

    在古罗马,有一种学名“占卜官”的人。每当遇到战争之类的大事情的时候,他们就去拣几块王八壳,用早上煮咖啡的火烤出裂纹来。说这种纹路形成的图案是神的旨意,把它解释给皇帝听。其实,他们心里既不信神,也不信自己的解释。但是却能一本正经,毫无表情,像是刚没了爹爹。

    政治老师多少和这种占卜官有些渊源。和他们混熟了,课下闲聊的时候,我有时能听见他们说:“讲是我的任务,听不听是你们自己的事。你们信不信我管不着,只要你们考卷上答对了就行。”

    外面很冷,间或一两抹风拂过地面,一两笔云扫过树梢屋角。天气还很冷,暖气还没有停,窗户关得紧紧的,把迟迟不肯引退的冬天的后退关在外面,只让那种只能使感觉到温暖而不觉燥热的阳光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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