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_闪光middot;阉割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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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光middot;阉割 (第5/9页)

牙舞爪冲出幸灾乐祸的人群,一头伏在奄奄一息的驾驶员身上恸哭。我心上一怜。我能感觉到,吸引人们前来围观的,其实是这个稀罕的场面,而非大鸟的飞腾努力。

    “劫难即将来临。我们将逃到星星上面去。我们要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那里被叫做新都。”我听到少年驾驶员临死前如是说。天哪,他提到了星星!而新都又是什么?

    “依靠这个玩意吗?”围观的人们怯怯地齐声问。

    “这叫做飞机!”同是少年的乙类生物转过头来,愤愤地说。

    “闪光出现那天,我还在地下七百米做那无聊的事情。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说完这话,驾驶员──现在我们可以叫他试飞员了,头一歪,死了。

    竟有人再复提到了闪光!这多不合时宜,还是很合时宜?我去看飞机,见那是一团黑乎乎的金属与木材结合成的怪物,仍浓烟滚滚。它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是啊,我们已经能够探索微观世界的奥秘了,为什么竟还没有飞上天空?真要是有劫难,今后用什么来承载我们?大鸟的忽然出现,提出了一个重大的命题。

    异样感蛇一般蜷伏在我的心中,伺机而动。后来他们让我也参与了尸检。如我所料,在试飞员的下身,在不该有异物的地方,长出了一样奇形怪状的黑色东西,像一根树杈,毛茸茸的看上去很是怕人。可是,他还那么年轻!

    我预感到变化将临,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伸手去摸我的下体,触及到了一粒蚕豆般大的坚硬突起。它前些天还没有呢。难道真的是放射后遗症?我脑海中浮现出了医生们诡谲的笑容。我口中泛起了药品的层层苦味。显然,那些从古代化学和生命科学中吸取灵感的白大褂们正在实施人类历史上的一个超级阴谋。

    这时,我倒是十分想念那个少年的乙类生物。她现在在哪里?

    【二零二六·天雷】

    闪光渐渐稀落了下去。在一分半钟内,交战的天军便已摧毁了对方大部分的天基军事设施。此时,零星的空天飞机仍在邀击。

    冥想的世界一瞬间变成了战场。突变使我和一百零七人成了牺牲品。所幸的是“羊八井”完好无损。交战的哪一方都没有把它当做目标。但飞城的自转放慢了。传来了消息:我们正在滑入一个雷区。

    太空雷并非是针对我们而敷设的,但它们对飞城构成了威胁。“羊八井”上没有排雷设施,也没有人会来帮助我们。扎西决定派人到空间排雷。这项工作需要五十人。大家都不愿意做自愿者,于是通过抽签来决定。

    唐小磊抽中了。在离开时,他向我告别:“没有想到,要去做这个!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够土葬。我想回到地面。我要在那里生根发芽。”他的声音哆嗦不止,他的目光重新浑浊起来,影响到了大家的情绪。这人怎么能够这样呢。我想起他幸福地说起太空行走时的样子。

    “你不会死。你是一棵树。树都是长寿的,在太空和在地面都是一样。”我安慰这个可怜虫。

    “不,我刚才说错了,我不去地面!那里有女人的背带裙和口红。那里虫灾严重!我还是要死在宇宙中!战争,这把刀子,讨厌啊,讨厌!”“唐小磊,我真想代你去!”我阴郁而绵绵地说。“想想我比你更不幸,我还没有来得及见证天鹰座A!”我的话语使唐小磊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似乎这回我成了心灵导引者。唐小磊勇敢地去了。我趴在舷窗上看到,太空人的身影,撒豆一样,又一次布满了宇宙空间,以极其古怪的姿势,与灿烂的群星交相溶融。

    刚开始,通过无线电,尚能听到有人在讲黄色笑话。战争恢复了一种久违的习俗。这是缓解当下紧张的办法之一。但仅仅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了。用望远镜看去,他们的动作十分僵硬。太空中又一次出现了零星闪光。这一回是天雷在无声爆炸。我的心紧缩着。留在城中的人们都彼此抓紧胳膊。

    后来救援队仅打捞回了部分尸体,中间就有唐小磊。他的头盔已无影无踪。他的脑袋没有如料想中那样爆裂,从面部到脖子却一片紫黑。他的航天服里充满粪便。目击者说,他不是被天雷炸死的,而是自己在中途摘除了头盔。

    以这种方式,唐小磊成了宇宙的一部分。他把自己葬在了宇宙这座大墓中。看着唐小磊浸泡在自己排泄物中的蟑螂般的躯体,我产生了无由来的亢奋。我迅速跑回舱室,在佛祖和基督的塑像前开始手yin。

    这时,在黑暗中,浮出了扎西偷窥的眼睛。

    十八岁,看来,我真的很难逃过这个大限。

    【一四六一·出发】

    晨光初现时,我来到宫外,看见朝霞的背景下,天空中挂着两盏羞答答的红灯,犹如丛林猛虎的眼睛。但它们很快就熄灭了。铺天盖地的霞光,血水一样倾泻而至。中华帝国几千年来赚下的亿万顷国土,转眼之间就要在这山洪爆发中沦丧干净。

    皇帝也离开了皇宫,一夜间他已华发丛生。他垂手伫立在大殿之前,面对文武百官,声泪俱下开始作最后一次讲演。黑压压的人群哭声震地,泪流成川。

    随后,大臣和内眷们蚁群一样开始走动,每个人都携着细软。地面上滚动着淡黄色、深紫色和大红色的巨型光团。这使得人体异彩纷呈却十分渺小,看上去如若正被食蚁兽一串串吞噬。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偶然性从消逝的时空深处无情袭来,它就如同无数老鼠在半夜里噬咬皇宫的梁柱。

    在走出承天门时,头顶霹雳一声爆出了一道白色闪光。人群一片哗然。

    “不要看它,跟上队伍!”带队的大臣在颤声叫喊。

    我们咬着牙继续前行。走出皇城,便看到了逃难的百姓。他们成群结队,海潮一样漫山遍野,不可阻止。我很吃惊:什么时候,我们繁衍出了这么多人的口?到了新都,我们该怎么养活他们?

    又是一道闪光。

    我回头看去,紫禁城已然成空。而我们本应在那里久居,直到万世。没有办法,它的六百年庄严只好留给后来的考证者了。但怎么会有六百年呢?我记得北京不久前刚被称做新都。不错,我们是从南方迁移而来的。

    又是一道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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