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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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7/10页)

车辆。这些人首先失去了信心,其次是军队失去了信心,于是开始了十二月十日的惨痛的,可怖的局面。

    南京已被包围,除长江以外无退路,挹江门奉令封锁,难民们无法出城。在最危急的时候,挹江门开放,但难民们依然无法出城,因为他们太可怕,而城门太小。有人爬城墙过去,有人从阴沟洞钻出去,但这究竟是少数:从城门到道路底远处,拥满了求生的,可怕的人们。

    炮火和相互的践踏时常使这些人们里面少去几个或几十个。是严寒的,冻结的天气。人们像可怕的水流,永远在箱笼,车辆和尸体的礁石上冲击。在礁石四围形成可怕的旋涡,卷去倒下的不幸者,倒下去的人,是像堕入深渊一般,从平面上永远消失。情形渐渐更可怕起来了,加入了散兵们,他们徒然地用手榴弹和刺刀开辟道路。而在军队宣布撤退的时候,情形就更可怖了。那些疯狂的兵,是用他们底武器攻击人群,在血底河流尸体底山丘上面咆哮,那些解剩余的战车,是从人们底身体上颠簸着驰了过去…朱谷良从一位军官底尸体上得到了一只手枪,被卷到这可怖的场面里来了。有三次他几乎覆没。他是保持着他底沉静和坚定。但在散兵们放枪射击的时候,他便猛烈地冲击起来了。一个狼潮使他两脚腾空,异常徼亻幸地把他冲近城门。趁着这个力量,朱谷良向天空放枪,而爬到人们底头顶上,迅速地爬了出去。尸体是堆积得那样高,以致他底头只离门顶数尺。他刚刚爬出门,一辆战车便驰了过来,压碎了他从他们肩上爬过来的那些疯狂的,不幸的人。这辆染着血的战车底行为是惹起了一种可怕的静默的愤怒;在负伤的人们底呻吟声上面,统治着这种愤怒。于是一颗手榴弹从城墙上面掷了下来,准确地落到战车里面。在一声沉闷的爆炸之后,弹烟冒了出来,这辆染着血的战车便停止了。

    城洞里面的未死的人们,对于这个复仇,喊出了一种兴奋的声音。朱谷良因这声音而站住,他是突然懊悔自己从这些人们身上爬了出来:这些人们是已经死去了。但同时,他对这辆战车有一种深刻的同情。他底地位是奇特的,可以是那些死去了的人们,可以是这辆战车。但一瞬间,对于这一切,他有一种深刻的悲哀。他想到,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这一切人和自己都成了软弱的东西,赤裸裸地交付给命运。但他永远记得那种静默的愤怒和随后的那一声喊叫。人们在软弱中和不幸中的相爱使他涌出眼泪——在这里,英雄的朱谷良是赤裸了——但同时他感到一种渺茫的恐惧。

    他是穿着破烂的短衣,抓着手枪,站住不动,眼里有眼泪,凝视着冒烟的战车。朱谷良,是凭着他底诚实,他底坦白的心胸,站在这里;正如凭着他底诚实的友爱和阴谋站在人类底另一些场所;凭着他底掩藏,恶毒的锋芒和对人类的野心站在又一些场所一样。

    江边的情形,是和城内的情形同样可怕。为争夺仅有的船只,军队互相开火。各处有枪声,近处有炮声,显然敌人底攻击是迫近了。绝望了的难民们和兵士们在抱着木柱或木板往江里跳,有的妇女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江水显得特别汹涌,江上的小舟、木板,和时出时没的无数的头颅,在灰白而沉默的天空下,给予了凄惨可怕的印象。

    朱谷良是看见,为了求生,人类濒于疯狂。朱谷良是看见,由各种原因而致衰病的民族,得到这种惩罚,向无言的历史呈献了空前的牺牲。朱谷良好久站在江岸上,感觉到他底仇敌底一切压力,企图在决定怎样做之先先使自己获得安静。他是被面前的景象骇住,站在痴呆的沉思中。在他左边不远的地方,一只负载过多的囤船,因为人们继续从江里向上爬,并且互相恶斗的缘故,覆没了;在灰暗的江面上,发出了一种可怕的喊声。随即朱谷良看见,一个衣裳破烂,肩部流血的女子,默默地把她底婴儿掷到水里去,然后自己跳到水里去了。朱谷良,从她底冷酷的,阴惨的面容,想起很多这样的面容来。朱谷良是遇见过很多和这同样可怕的事。在那些事件里,他是冷酷的,因为他是仇恨着;但现在这件事使他震动,因为现在的世界是过于庞大,并且那个投水的女子是蔑视一切。朱谷良看着她投下婴儿,希望她从恐怖中向他发出什么声音来。明白这个希望底不可能时,朱谷良心中便突起热望,向前奔去。但这位女子已沉没了。

    朱谷良看见这位女子在江波中浮起,并且随着江波向远处荡去。朱谷良凝视着。那种仇恨那种痛切的热望是在他心中燃烧。于是,关于他自己,关于他底民族,他作了短促的,强烈的思想。他想他是无可责难的,他底活着,是有益的,因为他知道这个民族比一切人更多——朱谷良,凭着他底各种创痕,是有权利这样自信的人——而他以后的事业,便是,确定他内心底种种热望——南京底这一切,是强烈地启示了他——在苍天之下,替这个跳水的女子复仇。

    想了这个之后,他便毫无顾虑地跳到水里去了。他向一根漂流着的电杆泅去。他抱住了这根电杆,顺着江波向江心荡去;波狼不时把他覆没,以致到了江心的时候,他便除了紧抱电杆以外失去一切知觉了。

    他到达对江时已经黄昏。他扑倒在沙岸上。在他初有知觉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个跳水的女子,并且在想到的时候,他心里有沉静的,尊敬的感情。他凝视着灰白的,膨胀的,沉默的天。他发见,那个伟大的天宇,对于他底思想和感情抱着尊敬。

    他向一个船家求助,而被收留了。晚上,对江的炮火更猛烈,渡了江的兵士们通过这里向江北逃亡。深夜的时候,一个宪兵叩门,慌张地要求一套便衣。朱谷良,从他底草堆中出来,对这个兵士底懦弱表现了一种轻蔑,脱下了自己底潮湿的衣裳,而取得了宪兵底制服和手枪,成为蒋纯祖们看见他时的那个样子。

    于是,天亮以前,朱谷良向西走。南京城底升在空中的火焰照亮了他底道路。而在第二天深夜里,在可怖的风暴中,他便遇到了这只木船。

    他所能告诉徐道明的,只是南京所处的情况。他用一种低缓的,抑制的声音叙述挹江门和江边的可怖的局面,而没有提及他自己。他没有说明他究竟是不是宪兵,而在可能触及这个疑问的时候,他用一种安静的,不可透渗的,大胆的视线探入对方底眼睛。他底谈话中间的那一种沉思,是和他底视线一样不可渗透。这个人,对于人类,是怀着深刻的戒心,但决不因这戒心而不安;别人是看不出他底戒心来的,他在说话的时候,是一种冷静的,诚恳的态度,具有奇特的魅力,不容怀疑。

    特别因为这个矮小,面孔丑陋的人底确实的,安静的态度,舱内是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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