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十五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第十五章 (第10/12页)

生活是怎样的低沉、黑暗,以及为什么如此的低沉、黑暗。他所盼待的光明的时日,是隐藏在不可思议的未来:他用他底心达到了这个未来,但他底永不安宁的、青春的躯体,却将在黑暗和荒凉中悄悄地埋葬。他很想知道,在不久之后埋葬他的,究竟是谁;假如他底jiejie埋葬他,假如他将在这种阴暗的、低沉的、封建的、迫害的空气里死去,他将不能忍受,虽然他已经正直地面对着死亡。

    他强烈地拥抱了这个时代底痛苦、欢乐、光明、他更强烈地拥抱了这个国家底荒凉。在一些深夜里,他挣扎着坐在桌前,直到发烧、昏迷。他猛然抬起头来,看见死亡站在他底面前。他恐惧而骄傲地笑着,站了起来,于是它,死亡,消失了。他那样强烈,那样欢乐地笑着,举起了“我们时代底热情”希望它,死亡,再来。但有一次,正当他这样的“游戏”或者“发疯”的时候,他听见了隔院人家底寂寞的胡琴声,垂下手来,欢乐变成了荒凉,他哭了。他觉得,他能够战胜一切,但不能够战胜这个国家底僵硬和荒凉。

    这个时代,以及那无数的勇敢的人民,他们底斗争,流血、死亡、和他,蒋纯祖,同在——这是一种难于描写的、切实的感觉。谁懂得这种感觉,谁便懂得这个时代。带着这种感觉蒋纯祖站起来,和死亡游戏,挑战。

    是深沉的、晴朗的夜,窗户开着,一切都寂静着。蒋纯祖伏在桌上,望着蒋淑华底照片,低声唱着歌——唱着“圣母颂”他发烧,昏迷,唱着“Ave&Maria——”他猛然抬头,看见了“死亡”他刚刚低头“死亡”便消逝了。他恐惧而骄傲地笑着,凝视着窗外:对面的山坡上,美国人底住宅有明亮的灯火。

    他心里突然有纯净的欢乐,完全没有恐怖,这种欢乐,温柔、亲切、澄净。这种欢乐简单而奇异。差不多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再出现一次。

    “Ave&Maria…我底圣母啊!”蒋纯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他咳嗽着,扶着头,笑着。“你,那个叫做死亡的东西。再出现一次吧,我的确愿意结识你!”他说,叉着腰,骄傲而快乐地笑着,好像在和谁辩论。随后他轻蔑地摇头,走回桌前。“我们底亲爱的克力啊,我们底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朋友,我们底心爱的人啊!”——“是的,我们在这里!”蒋纯祖向自己回答——“是的,你们在啊!要是我被谋害,你们就,复仇,并且——前进!”他说。“但是,无论怎样,年青的生命,——你们中间,谁愿意以欢乐的前进回答我底沉痛和凄凉?”他说,温柔地笑着。并且伸出手去,好像在和谁握手。

    但他底美丽的幻想被打断了。从窗外传来了凄凉的胡琴声,这种声音,向蒋纯祖显示了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封锁着这个国度,对他,蒋纯祖,冷淡而嫉视;这种生活为多数人所疲乏地经营着,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海洋,使他,和他底亲爱的兄弟们终生地在里面浮沉;这种生活为僵硬的机构所维系着,形成了无数的暗礁和陷阱,使他,和他底亲爱的兄弟们跌踬,流血,暴尸旷野。这种生活隔绝了他和他底亲爱的兄弟们,使他们不能够向他伸出手来。

    他垂下了他底手。他听着胡琴声,他听着,他觉得是一个孤独的瞎子在黑暗中飘了过去。这个瞎子被人遗弃,不知道方向,嫉恨人世,唱着悲歌。一瞬间他恐怖地颤栗着,然后他突然啜泣了。

    “克力,克力,我们是怎样的天真啊!”他哭着说:“我们底幻想,它是多么,多么愚蠢啊!克力,我们底朋友,他们已经被杀害,被幽禁、被流放、被隔离!我们盲目像瞎子,我底心爱的啊!”他愤怒地猛力关上窗户,倒在床上。

    他底年青的精神向别人掩藏了他底严重的病情。有时他故意地显得毫不介意,因为他惧怕别人底挂虑和嫌恶。他尤其惧怕jiejie底爱心和眼泪——从jiejie底爱心,眼泪里,他只能得到歉疚和恐惧。直到他睡倒了,完全无力起来的时候,他才真的觉得可怕。但在病床上,他仍然过着幻想的、丰富的生活。好像小孩,前一个钟点活泼地蹦跳,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发烧,随后,被父母逗着睡倒了,但听着同伴们底欢笑声,仍然想起来,在病床上仍然幻想着游戏。

    睡倒了,蒋纯祖就重新思念着万同华。这个思念是充满着痛苦。他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做成,他觉得他辜负了这个世界,辜负了万同华。他渴望孙松鹤来临,然后他们一路下乡去。不管生病不生病,他要和孙松鹤一路下乡去。但孙松鹤因事耽搁,要到六月下旬才能上来。

    蒋纯祖觉得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万同华:他再也不能忍耐了。

    孙松鹤在六月中旬来信说,因为父亲底关系,中学已经办成功了,他希望他,蒋纯祖下半年一定去教书。孙松鹤说,他又有变更,要到六月底或七月初才能上来。他说他底父亲两个月前已经到重庆来会到了万家底大哥,婚事已无问题。他暧昧地提到万同华,他说万同菁来信讲,万同华最近在生病。蒋纯祖突然有严重的怀疑,严重的渴望,严重的责任感,严重的痛苦。他永远没有安定,他现在又猛烈他燃烧了起来。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情形异常可虑,但现在他决定即刻就单独下乡。他觉得,他能够失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甚至他底生命,不能失去万同华。情形很急迫了。接到孙松鹤底来信的第二天清早,他给jiejie留下了一个条子,跑掉了。

    在他接到孙松鹤底前一封信的第三天,在他痛苦地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忍耐,但尚未想到要单独下乡的时候,蒋淑珍接到了蒋秀菊从昆明发来的电报:蒋秀菊,王伦,带着他们底孩子,已经到了昆明,正在等候飞机来重庆。接着蒋秀菊来了航空信。“你们一定要来飞机场接我们。我要看见哥哥,弟弟,都来了,而且都很健康,而且快乐地欢迎我,我要第一眼便看见我们的高贵的、快乐的家庭,我才会最快乐,最快乐。我带了很多东西来送你们。和你们接吻,祝福。”蒋秀菊在信里说。她和他们接吻,祝福,使蒋淑珍吃惊而耽忧。蒋秀菊大概还记着蒋少祖在她订婚的时候所给她的苦恼,所以她一定要蒋少祖来接她。她大概觉得,在这几年的别离里,她是懂得了世界,得到了尊严,和哥哥完全平等了,所以她丝毫都不放松蒋少祖。

    蒋淑珍很快乐,但有些耽忧。她耽忧meimei会穿着连胸部都露出来的衣服到来,她耽忧meimei已经变成洋鬼子了。她给蒋淑媛和蒋少祖写了快信,她热闹地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