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史_06-10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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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0章 (第5/5页)

里,冒着危险乘“十·一”国庆节公家放假,全家老幼一天修起十三太爷拱北的回民讲,那块地原来归一家姓董的汉民种。但是,牛一走到那个地方就不听吆喝,原地打转,像是患了瘟病——那家农民害怕,后来就不敢种了。哲合忍耶得知后,暗中把这块地买了下来。

    传说和民间故事无法断定,那两口缸或七层毡装起的遗体究竟埋进了哪一寸土里。我在多少次向着四旗梁子的奔波之后,终于也渐渐地放弃了这种考古队员的偏执。

    十三太爷四旗梁子拱北,初建于民国时期,后在一九五八年被毁,再于一九八一年恢复,瞻仰者不绝如缕,甚至定居苏联的陕西回民后裔也来到这座坟上接都哇尔。

    对历史的细节不能考据。获得历史细节真实的手段,只能是感应、直觉和神示。哲合忍耶教徒不喜欢盘究那拱北之下的土壤里究竟是否安睡着十三太爷失去首级的残躯,但是他们绝对地坚信——十三太爷的卢罕(灵魂),毫无差错,确实归宿在这里。

    但是,这高贵的卢罕并没有宁静,就像几十万哲合忍耶人的心一直没有获得安宁一样。

    他还有一颗不屈的头颅远远走了,那颗头颅的故事还没有展开。

    悲怆而沉重的情感从此永远地变成了哲合忍耶的性格;使哲合忍耶孤单,使哲合忍耶高傲,使哲合忍耶追求灾难、逆境、厄运和牺牲。哲合忍耶全教由这种情感串连在一起,彼此沉默,并不交流,但是团结一致,诚信不疑。哲合忍耶距离原教旨主义更远了;它愈来愈象征着一种崭新的东西——中国的信仰及其形式。

    中国文化,这是一个使中国人感受复杂的题目。它光辉灿烂,无可替代,但是它压抑人性。它深奥博大指示正道,但是它阻止着和腐蚀着宗教信仰。

    在如此一个中国文化的大海汪洋中,哲合忍耶初生之犊不怕虎地降临了——挟带着一股那么诱人的、粗砺而直率、异端而正大的英雄之气。哪怕它被禁绝、被镇压、被屠杀,这股英雄气久久不散,向临近的人们施展着难以言说的魅力。

    这种力量,这种魅力使人发痴——使人切肤地觉得自己站在宗教的边缘,站在神秘主义宗教的深渊边缘。人们会为自己的陶醉吃惊:因为他们完全忘记了英雄死去的形式。

    他们只觉得——牺牲的美丽。

    第10章女人

    十三太爷马化龙为众舍身,金积堡和洪乐府拱北均被毁坏——哲合忍耶一时遭到了全灭。或者说,哲合忍耶的全部古代史至此结束了;若是还有下一个光阴,若是还有人能出世再举起哲合忍耶的旗帜,那一定意味着一切都改变了,那将是由新的力量、新的血统、新的奇迹推动创造的近代。

    近代的天已经大亮,连同新时代的一切矛盾都已经成熟。对于哲合忍耶来说,四月八太爷马以德的第一次复教是一种新世纪,那个世纪在神秘的前定约束之下,以轰轰烈烈的大殉难结束了。一个陌生的世纪已经悄然开始,它更巨大得多,复杂得多,难以理喻而且缺乏圣性。它不是雨天的云而是雨季本身,它要救扶的不仅仅是哲合忍耶这样一个异端教派而是古老的中国。

    无论哲合忍耶是否愿意承认,它自身已经滑入了时代大潮,并沾染了这近代的一切特征。教史的单纯性和烈性就要淡弱了——人能够想象和不能想象的事情不久就要发生。而哲合忍耶是不死的——这一真理已经有乾隆四十六、四十九年两次古代遭遇证明过。为着存活,首先为着复活,哲合忍耶一定要联系上这个新的时代。

    哲合忍耶教派与中国近代史的联系,是由一个女人实现的。

    而且,是一个汉族女人。

    她的拱北,在今张家川县城南川拱北内。

    据一些教内老人回忆:“——西府太太是广武人,长得天下绝伦。早在毛拉破了广武城后,蛮子们死的死逃的逃,一片混乱。谭爷(十二太爷的热依斯)走着。不想和一女子碰了个满怀。最后十三太爷娶了这女子,唤作西府太太。

    后来,十三太爷一家三百多口死于非命,只有西府太太免遭杀害。因为人人皆知她是汉民。这件事情,如今被哲合忍耶教众认为是先知的奇迹:“十三太爷对西府太太说:你把所有传教的凭证都带上。金积破了,你就说,当初是我依仗势力霸占了你。后来,西府太太要回娘家,被释放了。她带走八个箱子,其中有四个箱子都是传教的‘衣扎孜’——这是因为,十三太爷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才娶她为妻的。”

    尚有传说,刽子手刘锦棠迷上了西府太太美貌,要强娶为妻。而西府太太——有一说是她与某湘军人物结了婚并生育一子;有一说是她以刘锦棠热孝在身(为刘松山死)强娶民女是大罪相威胁,后来逃出了金积或西安。她藏着传说中的传教凭证,逃到了一个扎鸡毛掸子的要饭女人的窑洞,成了西安城墙上的贫民。两个月后,她与张家川李得仓取得了联系。张家川派人来了,驮着油,与她假扮油商,潜入了张家川董家坡。后来又潜伏在北京昌平,直至同治事熄。五年后又回到了张家川。

    关于她的细节,无论紧要重大的细节,还是纯在男女的细节,都不可考证。

    她成功地带出了哲合忍耶的传教凭证——有人说,是一件道祖马明心从也门穿回的绿色羊毛衫;有人说,一共有四箱子衣物;有人说,这些凭证交给了后日板桥马进西;有人说,是交给了云南马元章…无法深究。

    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她竭尽全力地为哲合忍耶在下一个时代里复活而奔波过。她在哲合忍耶全灭后居然死而再生之际,是唯一一个为全教信任的人。

    西府太太娘家宁夏广武,人称“白家的姑娘,姜家的寡妇”是一个罕见的美少妇。十三太爷马化龙娶她入堡后,为她修建了新屋,是为名噪一时的“西府”以和旧屋东府相对应。大忍爷为生母恨新妇,居然与十三太爷马化龙闹翻,搬出金积堡单住——后日他遇难的洪乐府渠,正是他分家后的住处。

    女人,当她或她们遭逢大时代的时候;当她或她们不仅身处大时代,而且委身于伟男子的时候;她或她们的人生,就不论本人意愿如何,一定要闪现出夺目的异彩。这种道理在中国史上比比皆是,但在中国回族史上,却只有在哲合忍耶中才能找到例证。

    继道祖马明心夫人张氏之后,西府太太是又一名不可思议的女性。她身上更多地折射着征服她的男子的光芒。这种光芒里藏着深刻的人性、情和义;它决非是抽象的信仰和空洞而干瘪的说教。西府太太是一种顺从英雄的女人,是一种只追求与英雄共命的真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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