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冯唐_第二部春1-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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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春1-5 (第7/9页)

球停止了转动,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清楚。

    世界把我忘了,很短,很久,很久,很短“放开。”

    我握得更紧了。

    “放开!”

    “为什么?”

    “我,我不喜欢。”

    “既然你不喜欢我握住你的手,你握住我的好了。”我把手缩成团,塞进他的手掌。

    两片指甲掂起一小点我手背上的薄皮,狠狠一掐。倏地从我的兜里抽了出去。这才感到疼。

    “啊!——”

    “怎么了,秋水?”语文老师向上推了推眼镜。我随手一捂鼻子,做鼻子出血欲洗状。

    “唔,唔。”另一只手支着鼻子。

    “我没见你鼻子出血呀?”

    “我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老师,我闹肚子了,我要大便,我要上便所呀?”

    先生自觉不识相,挥手。我如获大赦。下楼时摔了屁蹲。人瘦,没rou,好疼。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再见了我,一个个表情古怪,我向他们解释,我不是裹满尸布的香喷喷的木乃伊,不是马王堆千年不烂的西汉女尸,也不是大西洋海底爬出来的人,大可不必。

    他们说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知道,他们见得多了,不会小家子气。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会和她…。本来背得烂熟的九九表,三三得九,四五二十,一双一对,挺好,冷不丁冒出个“七八五十”来。

    用流行的评论来说,就是新的文化结构和心理固有板块的冲实。

    之后,我惊奇,欢喜,诧异,气愤…地发现,原来罩在前面的那个女孩子的名字换成了“孟寻”“秋水”这东西吻合和阿里斯顿一样,前面可以连上美菱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按照英文构词法,我的名字已经成了一条后缀。这种成词方法就叫复合。

    文章千古事得失可心知。心里有十层意思,写出五层已经不错。写出的五层,能被人明白三层,已属难的。但也有一些例外,奇迹一样的例外。如鬼使,如神差,灵光在脑海来攸忽一闪。这种文字能表达十层意思,因为它一层也没说明白,而每层已经说到。

    这种文字是文字之外的文字。

    卞之琳的四句小小的《断章》。可这四句小诗就象如来佛的四根指头,任孙猴十万八千里,最终也只能在指根上撒上一泡尿了事。

    男孩子想女孩子,是《金瓶梅》,是《绣榻野史》,是《如意君传》,是《LadyChafterlay’sLover>,是《道德经》,是《逍遥游》,是《漱玉词》,是故宫,是公共厕所。

    男孩子谈女孩子,是《鹏鸟赋》,是《子虚》,是《上林》,是《三都》,是《宗教问答手册》之类八开,十二开,十八开的布道书,辩论集,汪洋恣肆,不可缺少,又毫无用处。

    男孩子谈男孩子和女孩子,才是这种文学之外的文字。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仿佛删节本的《隔窗花影》。

    “乱扯小衣…(以下删去176字)…云雨既毕。”

    每个空格,就像一扇扇小小的窗口,向里面可以望见无穷无尽,人们一千年,一万年也望不全,望不厌的东西。

    我们的英雄不是我的英雄。大家只要读写自己的书,只崇拜像自己的英雄,只喜欢自己。

    所以大家的目光都或多或少浇注在一件事上,浇开了许多“不应该”也本不一定会开的花,浇开了美丽的错误。

    5

    “春天来了!”

    夜里蓦地醒了,坐起身来,涌进鼻端的空气清凉而滋润。

    下雨了!

    没有闩严的窗户被不大的风挤裂一款窄隙,风顺势涌进来,涌得窗帘狼一样起伏。起伏的当儿,一两撇极轻极细极嫩的雨尖就着风悠进窗里,悠上我睡暖的脸颊。忽地,不见了,仿佛渗入了毛孔。只余下一味痒痒荡荡的感觉。

    雨一定很小,听不见积水从房檐上滴下来的声音。但我能听见,或者说想见,雾一样的雨怎生化入土里,怎生润着天地生灵。

    一骨碌翻到地上,晃荡起大拖鞋,我踢踏出了楼门。

    一切都裹在如梦如幻如烟如雾的雨里,一切都在笑,微笑,漾在孕妇眼睛里的笑,她正望着她隆起的腹肚,和心一样崇高的地方,花苞,树芽,一切都被催得饱胀着,苦痛着,欢喜着,体会着生命即将斑烂展现前的神奇的心情,仿佛一阵稍重的脚步,一次稍沉的呼吸,一注凝视的目光,一个急切地渴望,都会把这种极度的饱含弹破。

    夜色沾着雾似的雨敷在眼上,我清醒了许多,远处的路灯小鸡似的毛茸茸地黄亮着。

    褪了鞋,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卷起裤脚。我蹑脚屏息地溶进雨雾里。

    凉气激得皮肤上浮起片片的小突起,人觉得分外的爽气。裸脚下面被雨丝初润的土地,表面薄薄地一层细细的花蕊,压上去很细腻的感觉。

    探出舌尖,添进一两丝雨脚,绵绵的,伸出手掌,盛住飘游的雨线,象小小的指头在挠,小小的舌头再添,痒痒的。

    我真想大跑、大笑、大哭、大喜、大悲、大叫一声:“春天来了!”

    可是我怕,怕惊动这至纤至细的生命的嬗变。仰面躺下,摊开四肢。上面盖的是纯浑的天,下面铺的是纯浑的地。

    满身是雾一样的雨气,满鼻是包含泥土的芳香,饱沾花蕾树芽的青涩味道的空气,满心是弥漫在上天下地的挥不开、逃不掉、撕不断、冲不过的春意。

    我溶化了。我感不到手脚的存在,四肢的存在,躯干的存在。我感不到我的存在。我没了,我溶化在这天地,我无处不在,我是天,我是地,我是一切。

    一颗种子在我身体里发芽,吸润着春风春雨,吸润着我的血骨。生长,生长…

    好大的一棵树呀!

    大地是包在它身上的土坨。春天是蓄在它树基的春水。传说里紫色的破空而出的山是树干。白天的云彩是天风吹落的花朵。夜里蓝澄澄的星星是青涩的未熟的果子。

    这果子三千万年一开花,三千万年一结果,你要是一天不摘,瞧,熟的果子从树顶上掉下来,火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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