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_编辑遇上文学青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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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遇上文学青年 (第3/5页)

我告诉你吧,我能在北京生活下去,我知道你所说的那个生活的意思——你的意思不就是挣钱吗?在你们看来,挣钱,吃饭就是生活;那么,好,我告诉你,我会理发,我可以买一套理发的工具——那点钱我还有,我每天到自由市场去,给那些摆摊的农民理发,我不但能挣出吃饭的钱来,我还能挣出买稿纸的钱来的。韩编辑!你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向你借钱的!告诉你吧,没有你,我照样能发表作品,能出名,咱们走着瞧吧!”

    局面僵在了那里。韩一潭毕竟心软,他望望那一尺来高的诗稿,叹口气说:“你既然找到我这里来了,我就挑着看看吧——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水平,而且,文学这个东西,又尤其是诗,究竟怎么算好,怎么算坏,其实是很难说的…另外,希望你一定谅解我,你拿来这么多诗,我实在是无法一一拜读的。我每天都要上班,编辑部里做不完的事,常常还要带回家里,用业余时间做…”

    年轻人看韩一潭拿起了他的诗稿,打算看,气平了一点,便说:“行行行,您忙,我谅解。您挑着看看吧!”

    韩一潭摘下眼镜,凑拢年轻人的稿子,仔细一看,心里不禁一动。那叠稿子装订得极其工美,光封面上的美术字标题就一定耗费了不少精力,里面的诗一行行全用印刷体书写,一点涂改也没有。的的确确,那诗稿凝聚着年轻人“红玛瑙般的血”和“白铱金般的汗”但是他首先读到的那个诗剧《爱琴海的波涛》“序诗”的一开头四行就让他莫名其妙:

    当巴黎圣母院的钟声,

    把恺撒大将从睡梦中惊醒,

    当飘忽、氤氲、的狂飙,

    把爱琴海从摇篮中震惊…

    韩一潭不禁皱眉对年轻人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写呢?罗马大将恺撒,是纪元前的人物,而巴黎圣母院好像是纪元后12世纪才有的,前后差了一千多年,那钟声怎么可能听见?更何况一个在西欧,一个在南欧…既然‘飘忽’,怎么可能是‘狂飙’?而且,‘氤氲’、‘’这些词太生僻,更不必堆砌…”

    年轻人不以为然:“我写的是诗,又不是历史,又不是中学的作文考卷,我怎么不能这样抒发我的感情?”

    韩一潭放下这一叠,取出另一叠,一边说:“写诗,也要从你熟悉的生活出发,你长期生活在中国的一个县城,何必非去写希腊、罗马呢?”

    年轻人忙指着他手里的那一叠说:“这就是写我熟悉的生活嘛,我在内蒙插过队!”

    韩一潭一看,这回是叙事长诗《草原上的普罗米修斯》。前面是长诗的目录,第一章是“月夜的维纳斯”第二章是“山谷中的阿波罗”第三章是“毡房中的安娜·卡列尼娜”而第四章竟是“马背上的阿童木”!他没敢把目录看完,更不敢往里翻——他过目的荒唐之作多矣,但这位年轻人的大作,真可谓“更向荒唐演大荒”!

    “韩伯伯,”年轻人对他恢复了尊称,期望地盯住他,恳求地说“您给提出不足之处吧,意见越尖锐越好!”韩一潭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只好搁回这一叠,再抽出那最底下的一叠来,这回的这一叠是《抒情诗一百首》,他随便翻到一页,阿弥陀佛,这回总算摆脱了洋神洋人的纠缠,诗句颇为晓顺流畅…但是,啊呀,怎么似曾相识?头两句好像是李瑛的,中间几句好像是艾青的,末尾两句又好像是舒婷的…

    正当韩一潭一筹莫展时,葛萍和詹丽颖进屋来了。葛萍感到事情不对头以后,便盘算着怎么才能打发走这个半疯的文学青年。去报告派出所,似乎还不值当,找居委会,恐怕一时又说不清,想来想去,还是只得求邻居协助;但全院除了收房租水电费而来他们家串过门的,似乎仅有詹丽颖一人。于是,当年轻人还在发泄他的不满时,葛萍便溜出了屋子,去找詹丽颖,求她来想法子把那年轻人打发掉。詹丽颖一听葛萍的描述,立即甩着大嗓门说:“这还得了?一分钟也不能让他在你们那里待下去!你们太善良了,你们准知道他就是个写诗的吗?现在什么怪事没有!搞不好他是个诈骗犯、抢劫犯、流窜犯!你们一对书生,他要真的下手作案,你们手无缚鸡之力,岂不遭殃!走!我去帮你们轰走他!”说着便站起来随同葛萍直奔他们家。

    詹丽颖一进屋,还没把那年轻人打量清楚,便粗声大气地说:“嘿!小伙子,你哪来的?这么晚了,原来根本不认识,你怎么能总在这儿待着?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是首都北京,治安是抓得最紧的。行啦,你快走吧,要不,等派出所民警来了,那你可就想走也走不了啦!”

    年轻人被詹丽颖的气派震慑住了。他也搞不清她是什么人,见她那阵式,只感到恐慌。于是他便主动把所有诗稿都放回他那只旅行包,拉上拉锁,气急败坏地说:“我走我走。我现在总算知道北京,知道诗坛,知道所谓的‘淘金者’是什么玩意了!”他一跺脚,很快地出了屋,并且出了院。

    韩一潭、葛萍还没回过劲来时,詹丽颖却自得其乐地拊掌哈哈大笑起来。

    从这以后,韩一潭回到家中,一听见脚步声朝他家那个小偏院走来,便如同惊弓之鸟。他嘱告单位传达室的同志,务必不要再把他家的地址,随便告诉来访的人。甚至每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他也变得敏感而紧张,常常通话好一阵了,确证对方的身份并非文学青年,这才承认自己就是韩一潭。

    再过一阵,他开始接到骂他的信。来信的文学青年质问他为什么不但不给回信,而且还“贪污”了他们的诗稿?其实他一开始是尽量回信的,但后来回不胜回,即使他每天24小时不吃不睡不做任何别的事,他也回不完每天接到的雪片般的来信。开头凡寄给他个人的诗稿,他都自费给作者寄回,后来形势发展到他实在无力负担,如果一律自费退回,那他每月的伙食费全部用上也还不够。后来他把寄给他私人的诗稿也混在编辑部的退稿中,由公家“邮资总付”尽管编辑部里并没有人发出微词,他自己却总觉得不好意思;再以后,他才任寄给他个人的信稿积压起来,结果就招来了怨恨和辱骂。

    记者又一次来找他,说要专为他写篇“淘金者续篇”把他吓坏了。他哀求那位记者万万不要再给他增添烦恼和恐惧。

    到了秋天以后,寄到编辑部让他“亲收”的稿件和附有写给“敬爱的韩老师”信件的稿件,才渐渐少了起来。

    有一个星期天,女儿女婿带了外孙子来,大家聚餐,葛萍烧出的一盘菜很受欢迎,女儿挟起菜里的大蘑菇问:“妈,这蘑菇哪儿买的?真好!”葛萍说:“咳,春天那会儿,一个年轻的诗歌作者硬搁在咱们家的…”

    韩一潭一听,只觉得嗓子眼里发噎,他埋怨道:“原来你让我们吃的是这个——我怎么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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