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_第二十七章最后一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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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最后一扭 (第2/4页)

 “啊,没什么…”

    “怎么又‘没什么’了!”

    大来不做声了。

    第二天清早,天麻壳笋似的刚有点泛青,哨兵文来通报,那个女大夫来了。大

    来这一夜根本没睡,忙熄了灯出门,只见苏丛远远地在连部外头那座瞭望哨棚下站

    着,好像长在那儿的一棵女贞树。她没带大衣,只裹了条招待所里的棉毯就跑来了。

    他要带她进屋去。她不肯。

    “我还得去赶班车,别瞎耽误工夫了。快说,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想了一夜,

    决定了,不管你说啥,都不怪你。”她笑着。声音发瓮,好像有点感冒。

    “就这么…待在外头说!”他反而拘束起来。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到底要说啥嘛!“她叫道。这时,他俩已远远地

    走到了高地的边缘。脚下磕磕绊绊净是碎砖和石灰。这里曾计划修筑炮台。刚开始

    备料,计划便被取消。草的枯叶上结满浓霜。胡杨树古怪而阴沉,大多数低矮粗壮。

    枝叶像悍妇的头发一样蓬乱。黑团团的鸟窝。有白颈鸦的呱叫。扇动悠长的翅膀。

    脊背上黑色的羽毛在幽微的晨曦中发亮发颤,酷似上等的绸缎。

    “让我拉着你的手说。”大来鼓起勇气。

    苏丛一震,倒退了一步,忙转到树的背后。他却逼了过去。她伸手去推挡。灰

    黑色的棉毯蛇蜕似的软溜溜滑落到她脚边。于是他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觉得她的手

    原来这么小。这么柔软。

    “苏老师,假如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根本没那么好…或者我根本就

    不是个人,你会怎么看待我…”他怕她疼,没敢使劲,即便是这样,她仍无法挣

    脱。

    “别胡说了…放开我…”她躲到树后,把红热的脸贴住粗糙的树皮,呻吟

    着。

    他执意不肯松开她。可是看到她竟是那样的慌乱、难堪,他也慌乱了,不由自

    主地松开了她。她顾不得去拾棉毯,退得远远的,惊惧地下意识地揉搓被大来捏疼

    了的双手。

    大来显得垂头丧气。他不满自己一时的冲动、鲁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便去

    拾棉毯;抖掉毯上的尘土草屑,向苏丛道歉。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的道歉。她觉

    得自己比他还难堪。她觉出有一瞬间,他想把她拉进怀里。她想不到他会这么粗鲁。

    她觉得自己推拒的还不是他的粗鲁。是另一种什么她不敢接受的逾越。它究竟是什

    么,她说不清。很惶惑。

    肖大来脸色苍白,扭过头去看一无所有的荒野。那是一片叫东大洼的荒野,绵

    延在高地的下边。假如有太阳,那会是一片焦黄。焦黄里稍稍泛出一点棕红。但这

    时却没有太阳。槽子地头撂着一台生锈的马拉播种机。几棵斜长的钻天杨高耸人云。

    听不到拖拉机和牛群的迟重吼声,只剩下遥远空寂。

    “对不起…”他又重复道。很想解释清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而这种解释必

    须在得到对方很亲近的表示后,才能进行。他寻找这种彻底透明的亲近。他要叙述

    自己。这一向,他的确感到自己在古怪地变异。常常忍不住在自己屋里无目的地走

    动。从表面上看,他比任何一个老兵更像老兵。着装规整。步履孔武有力。作风粗

    放干练。目标明确但又带着很大的随意性。而且慷慨大方。温和地罗锅起他那已过

    分高大宽厚的背脊。垂下他那双奇特地白净的双手。但实际上,他无所适从,他总

    想从一个什么绷紧的壳里挣脱。连里的文书经常瞧见他在自己屋里,在一堆堆书的

    中间来回穿行。他在屋里钉了许多搁板。他有时烦躁到一天之内同时看如下的几本

    书;非洲人塞塞。塞科。恩关杜。瓦。扎。卢希写的《黑色DNA的转移》,这一长

    串名字意译过来,就是“卢希村这地方的比辣椒还要辣的像烧焦了的土地一样伟大

    的儿子”还有法国人帕斯卡写的《思想录》,罗海依姆著的《万物有灵论、巫术

    和天帝》,亚历山大的克里门特写下的《告诫古希腊人》三部曲,罗马哲学家采利

    斯的《老实话》,日本人福岛邦产的《视觉生理与仿生学》和一部中国人写的《飞

    机空间机动飞行曲线运动和质心运动方程式》。还有一本已被他撕得很薄了的《北

    京及晋冀鲁豫老区方言词典》。这本词典他已看了半年多,每背熟一页,便撕去一

    页。他不停地在书堆中穿行,随手抓起这些书中的一本来阅读。飞快地跳读,丢下

    这本又去抓那一本。每一回结束这样的穿行阅读,他都会累得四肢巴叉地倒在小屋

    的地板上,再没半点力气挪动一下酸软的脖梗儿或身躯。但他会觉得无比的满足。

    那些天里他常常做梦。梦到在一个崇山峻岭之中的小火车站上,他独自一人候车。

    雨从小山背后的小林子里飘来,空空荡荡的月台上淡淡地飘散着掺和起硫磺味的煤

    烟。候车室的红砖墙并不冰冷。那些小山丘上长满细密的茅草。他总想回到候车室

    温暖而黝暗的门洞里去。他总看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一式的白连衣裙,

    提着同一牌号的小皮箱,在检票口等着他。她们不说话,只微笑。她们一边一个挽

    起他胳膊,带他向那浑圆的隆起的土丘走去。细雨浙沥。茅草缠绵。步调一致。后

    来他又回到小车站上。她俩又在检票口等着他。他们再一次向小土丘走去。雨还在

    下着。信号灯全灭了。火车总在不远的地方鸣叫,却开不过来。她们的脚步声轻软

    整齐细碎。当他回过头来看时,发现自己仍在那空空荡荡的月台上站着…他发觉

    自己白天不想呆在太阳地里,老想找背阴处。老想戴墨镜。老式的。透过黑玻璃看

    太阳。太阳中间有一蛇土黄色的泥团,柔柔地流汤。闷蒸。烤灼。他觉得自己没法

    应付周围的变化。他们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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