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十四年middot;冬m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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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四年middot;冬m (第9/9页)

,唉,谁跟谁都不留情面。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说起来,还不是一样:短短的五更,已是沧桑聚散,假的,灰心的,连亲情都不免朝生暮死。志高不相信他如此地很着娘,却又一壁用着她的钱。—一他稍有一点生计,也就不回来。每一回来都是可耻的。

    经过一个大杂院,也是往火房顺路的,不想听得唐老大在教训怀玉了:

    “打架!真丢人!你还有颜面到丁老师那儿听书?还是丁老师给你改的一个好名字!嘎,在学堂打架?”

    一顿僻僻啪啪的,怀玉准挨揍了。志高停下来,附耳院外。唐老大骂得兴起:

    “还逃学去听戏!老跟志高野,没出息!”志高缓缓地垂下头来。

    “他娘是个暗门子,你道人家不晓得吗?”

    “不是他娘——是他姊。”怀玉维护着志高的身世。

    “姊?老大的姊?你还装孙子!以后别跟他一块,两个人溜儿激地的,不学好。”

    “爹,志高是好人。他娘不好不关他的事,你们别瞧不起他!”

    唐老大听了,又是给怀玉一个耳雷子。

    “我没瞧不起谁,我倒是别让人瞧不起咱。管教你就是要你有出息。凭力气挣口饭,一颗汗珠掉在地上摔八瓣呢!你还去跟戏子?嘿!什么戏子、饭馆子、窑子、澡堂子、挑担子…··嘈p是下九流。你不说我还忘了教训你,要你识字,将来当个文职,抄写呀,当帐房先生也好——你,你真是一泡猴儿尿,不争气!”

    狠狠地骂了一顿,唐老大也顾不得自己手重,把怀玉也狠狠地打了一顿。

    骂声越来越喧嚣了,划破了寂夜,大杂院的十来家子,都被吵醒了,翻身再睡。院子里哪家不打孩子?穷人家的孩子都是打大的,不光是孩子,连媳妇儿姑娘们也挨揍。由是因为生活逼人,心里不好过。

    唐老大多年前,一百八十斤的大刀,一天可舞四五回,满场的彩声。舞了这些年了,孩子也有十二岁。眼看年岁大了,今天还可拉弓舞刀,明天呢?后天呢?…”

    “你看你看,连字也没练好!”不识字的人,但凡见到一笔一线泻在纸上的字,都认为是“学问”怀玉的功课还没写,不由得火上加油。真的,打上丢人的一架,明天该如何地向丁老师赔礼呢?丁老师要不收他了,怀玉的前景也就黯然。

    唐老大怒不可遏:

    “给我滚出去!滚!”

    一脚把怀玉踢出去,怀玉踉跄一下,迎面是深深而又凄寂的黑夜,黑夜像头蓄锐待发的兽。怀玉紧咬牙关,抹不干急泪,天下之大,他不知要到哪里是好?爹是头一回把他赶出来。他只好抽搐着蹲在院里墙角,瑟缩着。便见到志高。

    “喂,挨挨了?”

    志高过来,二人相依为命。怀玉不语。

    “喂,你爹接你,你还他呀,你飞腿呀,不敢?对不对?怕抛拖!”志高逗他。见怀玉揉着痛楚,志高又道:

    “不要怕,你爹光有个头,说不定他是个脓包啊

    “去你的,”怀玉不哭了:“还直个劲儿跟人家苦腻。我爹怎么还呀?你姊揍你你还不还?”

    “我姊从来也不摸我。”志高有点惆怅:“我倒希望她接我一顿,她不会,她不敢—…·”

    “刚才你不是回去吗?”

    “我回去拿钱。”

    “那你要到哪里去?睡小七的黄包车去?”

    志高朝怀玉腴腆眼睛:

    “哪儿都不去了,见您老无家可归,我将就陪你一夜。”

    “别再诓哄了,谁要你陪,我过不得吗?我不怕冷。”

    错缩坐了一阵,二人开始不宁了。冷风把更夫梆锣的震颤音调拖长了。街上堆子的三人一班,正看街巡逻报时,一个敲梆子,一个打锣,一个扛着钩竿子,如发现有贼,就用约竿子钩,钩着想跑也跑不了。

    更夫并没发现大杂院北房外头的墙角,这时正蹲着两个冷得半瘫儿似的患难之交。

    志高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终把身上袄内塞的一叠报纸绘抽出两张来,递给怀玉:

    “给。加件衣服!”

    怀玉学他把报纸塞进衣衫内,保暖,忍不住,好玩地相视笑了,志高再抽一张。怀玉不要。志高道:

    “嘴硬!”

    “你不冷?”

    “我习惯了呢。我是百毒不侵,yingying朗朗。”

    怀玉吸溜着,由衷对志高道:“要真的出来立个万儿,看你倒比我高明。”

    怀玉一夸,志高不免犯彪。

    “我比你吃得苦!”志高道。

    方说着,志高气馁了,他马上又自顾自:

    “吃得苦又怎样,我真是苦命儿,过一天算一天,日后多半会苦死。”

    “不会的。”

    “会!暧暧怀玉,你记得我们算的卦吗?”

    “记得,我们三个是——”

    “甭提了,我肯定是‘生不如死’,要是我比你早死,你得买只鸭子来祭我。”

    “要是我比你早死呢?”

    “那——我买——呀,我把丹丹提来祭你。”

    “你提不动的,她蛮凶的。”

    “咦?丹丹是谁呢?吓?谁?”志高调侃着,怀玉反应不及:“就是那天那个嘛。”

    “那天?那个?我一点都记不起了。哦,好像是个穿红袄的小姑娘呢,对了,她回天津去了,对吧?暧,你怎么了?”

    “怎么?别猫儿打擦了,不听你了。”

    “说真的,还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日子呢。要是她比我哥儿俩早死,是没法知道的。”

    “一天到晚都说‘死’!怪道王老公唤你豁牙子!”

    “哦,你还我报纸,看你冷‘死’!还我!好心得不着好报!”

    “不还!指头儿都僵了。”

    —房门瞅巴冷子豁然一开。凶巴巴的唐老大险喝一声:

    “还不滚回屋里去!”

    原来心也疼了,一直在等怀玉悔改。

    怀玉嘟着嘴,拧了,不肯进去。

    “——滚回去!”作爹的劈头一记,乘势揪了二人进去。冷啊,真的,也熬了好些时了。

    渴睡的志高忙不迭怂恿:“进去进去!”又朝怀玉腴腴眼睛,怀玉不看他,也不看爹。

    是夜,二人错睡在炕上。志高还做了好些香梦:吃鸭子,老大的鸭子。梦中,这孩子倒是不亏嘴的。直到天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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