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_民国十四年middot;冬m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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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四年middot;冬m (第8/9页)

哦,我当然想吃鸡,想吃鸭子,还有炒虾仁,哪来的钱?”

    “你闭上眼睛。”

    “干嘛?”怀玉把东西往他袋中一塞,马上飞跑远去。

    一看,原来是十来颗酥皮铁蚕豆,想是在广和楼后台,人家随便抓一把给他吃的。怀玉没吃,一直袋着,到了要紧关头,才塞给志高解馋来了。怀玉这小子,不愧是把守。志高走在夜路上,把铁蚕豆咬开了壳儿,豆儿入口,又香又酥又脆,吃着喜庆,心里痛快。慢慢地嚼,慢慢地吞咽。壳儿也舍不得吐掉。他心里又想:咦,要是有钱,就天天吃酥皮铁蚕豆、香酥果仁、怪味瓜子、炒松子…天天地吃。

    月亮升上来了。

    初春的新月特别显得冻黄,市声渐冉,人语源肽。来至前门外,大栅栏以南,珠市口以北,虎坊桥以东。——这是志高最不愿意回来的地方。非等,到不得已,他也不回来了。不得已,只因为钱。

    胭脂胡同,这是一条短短窄窄的小胡同。它跟石头胡同、百顺胡同、韩家潭、纱帽胡同、陕西巷、皮条营、王寡妇斜街一般齐名。

    大伙提起“八大胡同”心里有数,全都撇嘴挂个挂不住的笑,一直往下溜,堕落尘泥。胭脂胡同,尽是挂牌的窑子。

    只听得那简陋的屋子里,隐隐传来女人在问:

    “完了没有?完了吧?走啦,不能歇啦。完了吧?哎——”

    隐隐又传来男人在答:

    “妈的!你…你以为是挑水哥们呀,进门就倒!没完!”嘿儿步的,有痰鸣。

    女人又催:

    “快点吧——好了好了,完了!”

    喷喷的穿裤子声,真的完了。

    志高甫进门,见客人正挑起布帘子,里头把客人的破棉衣往外扔。

    客人把钱放在桌上茶盘上,正欲离去,一见这个混小子,马上得意了。一手叉住志高的脖子,一边喝令:

    “喊爹,快喊爹!”

    志高挣扎,他那粗壮的满是厚茧的手更是不肯放过。上面的污垢根深蒂固,真是用任何刷子都刷不掉。他怎么能想像这样的一双手,往娘脸上身上活动着,就像狂风夹了沙子在刮。志高拚命要挣脱,用了毕生的精力来与外物抗衡,然而总是不敌。

    有时是拉洋车的,有时是倒浴水的、采煤的、倒脏土的、当挑夫的…。··

    这些都是他的对头人。今天这个是掏大粪的,身上老有恶歹子怪味,呛鼻的,臭得恶拉扒心。

    “我不喊。老乌龟!大粪干!”

    “嘎!我cao了你娘!你不喊我爹?”

    布帘子呼的一声绘挑起了。

    “把我弟放下来!”平板淡漠地。

    那汉子顺着女声回过头去:

    “嘿,什么‘弟’?好,不玩了,改天再来,红莲,我一定来,我还舍不得不cao你呢!小子,cao你娘!”

    红莲,先是一股闷浓的香味儿直冲志高的小脑门。

    然后见一双眼睛,很黑很亮,虽然浮肿,那点黑,就更深。

    颧骨奇特地高,自欺而又倔越地耸在惨淡白净的尖盘儿脸上。

    她老是笑,不知所措地笑,一种“陪笑”的习惯,面对儿子也是一样。

    只有在儿子的身上,她方才记得自己当年的男人,曾经的男人,他姓来。志高的爹称赞过她的一双手。

    她有一双修长但有点鲜峋的白手,手指尖而瘦,像龟裂泥土中裂生出来一束白芦苇:从前倒是白花,不知名的。不过得过称赞。男人送过她一只手锅。

    红莲在志高跟前,有点抽搐痉挛地把她一双手缠了又结,手指扣着手指,一个字儿也不懂,手指却迄自写着一些心事。十分的畏怯,怪不好意思地。

    她自茶盘上取过一点钱,随意地,又赔罪似的塞给志高了:

    “这几天又到什么地方野去?”

    “没啦,我去找点活计。”

    “睡这吧?”

    志高正想答话,门外又来个客人,风吹在纸糊窗上,哑闷地响,就着灯火,志高见娘脖子上太阳xue上都捏了瘀,晃晃荡荡的红。

    “红莲!”

    娘应声去了。

    志高寂寂地出了院子。袋里有钱了,仿佛也暖和了。今儿个晚上到哪儿去好呢?也许到火房去过一夜吧,虽然火房里没有床铺,地上只铺上一层二尺多厚的鸡毛,四墙用泥和纸密密糊住缝隙,不让寒风吹进,但总是有来自城乡的苦部子挤在一起睡,也有乞丐小贩。声气相闻的人间。说到底,总比这里来得心安,一觉睡到天亮,又是一天。

    好,到火房去吧。快步出门了,走了没多远,见那掏大粪的背了粪桶粪勺,推了粪车,正挨门挨户地走。

    志高鬼鬼祟祟拾了小石子,狠狠扔过去,扔中他的脖子。静夜里传来凄厉的喝骂:

    “妈的!兔崽子,小野鸡,看你不得好死,长大了也得卖!”

    志高激奋地跑了几步,马上萎顿了。胭脂胡同远远传来他自小便听了千百遍的一首窑洞,伴着他凄惶的步子。

    “柳叶儿尖上尖唉,柳叶儿遮满了天。在位的明公细听我来言唉。此事唉,出在咱们京西的蓝靛厂唉——”

    志高的回忆找上他来了。

    他从来没见过爹,在志高很小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不在?也许死了,也许跑了。这是红莲从来没告诉过他的真相,他也不想知道。——反正不是好事。

    最初,娘还没改名儿唤“红莲”呢。当时她是当缝穷的。自成衣铺中求来一些裁衣服剩下的下脚料,给光棍汉缝破烂。地上铺块包袱皮,手拿剪子针线,什么也得补。有一天,志高见到娘措住一双苦力的臭袜子在补,那袜子刚脱下,臭气熏天,还是湿德德的,娘后来捺不住,恶心了,倚在墙角呕吐狼藉,晚上也难受得吃不下饭,再吐一次。

    无路何时,总想得起那双摸上去温湿的臭袜子,就像半溶的尸,冒血脓污的前景。…

    后来娘开始“卖”了。

    志高渐渐地晓得娘在“卖”了。

    他曾经哭喊愤恨:

    “我不回来睡,我永远也不回来!”

    —他回来的,他要活着。

    他跟娘活在窑调的凄迷故事里头:

    “一更鼓来天唉,大篷泪汪汪。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情郎唉,小meimei一心只有你唉。一夜唉夫妻唉,百呀百夜恩…”——一直地唱到五更。

    唉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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