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是何物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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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5/5页)

过了一个多时辰,砍拾了满满一箩筐的柴木树枝,浑身汗湿像水里捞似,他才总算坐下来歇口气。日光已不再那么毒烈,从叶间缝隙渗透下来,一点一点的,教人眼花撩乱。

    他闭了闭眼,点点金光中忽而冒出几点鲜丽的红。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原来那树结了一络络的豆筴,熟极了,豆筴饱满鼓胀而裂开,掉了一地的河诠子。

    他这才发现,那是一棵相思树,满地的相思子。

    他弯身捡起一颗相思子。红丽的豆子,形色竟像是一颗心。他呆怔半晌,将那颗相思子谨慎地放入怀中,没想却与胡笳缠成了一曲相思。

    回到寺院,光藏放下箩筐,马不停蹄地又忙着打水将厨房水缸打满;跟着,劈柴打扫,然后,作完晚课,用完膳,再诵抄十遍的经文。

    这般,砍柴、劈柴、打水、洒扫等等,日复一日,很快便过了一个月。他主动要求,自愿承担大部分的劳务,如此,又过了数月。

    所有一切,都为了忘却。

    白天,因劳动筋骨,身体疲累,思虑变钝了,倒没有空暇想太多。然而,一到深夜,面对皎白的明月,甚至漫暗长夜,蛰伏在他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便伺机蠢动起来,惹他心烦又意躁,难以成眠。

    睡不着。他悄悄起身,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穿过鼾声连连、睡得死沉的师兄弟们,独自走到殿院,跪坐在佛前。

    我佛慈悲,或当明了他心中的煎熬。

    但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她的欲言又止、相望无语的那双泪眼…

    他不禁取出怀中的相思子,低头怔望许久。但觉一股热血在胸中澎湃翻搅,涌噎到喉间。他倏然站起来,狂奔出殿,一直奔到井旁,汲满冰凉的井水猛淋全身。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一桶又一桶,不断淋着冰冷的井水,只盼能停止那相思,断绝那妄念。

    “唉!”院中一隅,净澄老和尚静静站在那边,将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

    听了慧行那番话后,他就觉得要糟。这些日子,他将光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看到他的挣扎煎熬。但这难关要靠他自己去渡过,要是渡不过去…唉!

    饼两天,几个村民赴本宁寺上香;碰巧觉行带了两名师弟到村中某富户家讲经,由光藏知客奉茶。

    几个村民边吃茶边聊道:“你们也听说了吧?张大郎家要办喜事喽。”

    “是呀。前些日子,大乔才生下个男丁,总算有人可以继承门户;这会儿又要嫁女儿,可说是双囍临门。”

    “不是说过阵子才要成亲的?怎么提早了?”

    “反正亲事已经都说定了,早出嫁晚出嫁横竖都要出嫁,不如早早出嫁。再说,嫁了这个,家里头还有一个等着。我看也快了。”

    啊!扁藏心一紧。他们说的是二乔吗?

    是吗?她的亲事终究还是定了,就要成亲嫁人了…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村民奇怪地望他一眼。

    “失陪了。”他低头退开,脚步微微踉跄,竟然绊倒。

    不…不…他无声地吶喊着。

    她就要嫁人了…

    他一路奔到佛殿,长跪在佛前。

    都怪他竟敢起妄念,如今才会受这凌迟般的煎熬。

    “光藏…”净澄拍拍他。

    扁藏动也不动。

    “我该如何是好?师父…”充满迷惘与悲恸。

    净澄又拍拍他。“人世一切,皆为虚妄。想通了就没事。”

    那么,情呢?

    “求求您,师父,嗡帳─我已经不行了!求求您…”光藏跪在净澄面前,声音先是暗哑哽咽,然后溃决似,狂号起来。

    一晃眼便到中秋。扳指数来,她与光藏竟又已数月未曾相见。月到中秋分外明,却也益加扰乱原已不宁的心湖,照人难成眠。

    二乔悄悄起床,窸窣地走到屋外。夜已三更,夜气寒如冰。她瑟缩一下,低下头,轻叹起来。

    究竟在心烦意乱些什么?无法予人说,也说不上来。大乔前两个月不负大家的期望,平安生了个儿子,她爹娘总算安下心,找人替她说亲招婿的事才所幸搁了下来。跟着,王家提出要求,想赶在年前,早点娶小乔过门。如此一来,又一阵子好忙,大家谈论的焦点都在小乔的婚事,她暂时可松一口气。

    但…惟有明月明了她的心事!

    夜气更寒了。她死心想回屋里,迎面撞上一股冷风,乍听到一缕隐约的、断续的乐声。

    她停住,侧耳细听。那乐声忽隐忽明,凉得要教人心碎,丝缕般从陇丘上传荡下来。是胡笳。

    扁藏!

    二乔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

    她顾不得夜气寒飕,顾不得黑黝一片,也不管自己身上才披一件薄衣,拔腿朝陇丘跑去。越接近陇丘,胡笳声越清楚,她的心也跳得更紊乱。

    “光藏!”她扯开喉咙大声喊叫起来。

    笳声嘎声而止,四野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光藏!”她又喊了一声,掩不住心中的焦急期盼。

    陇丘上空无一人,方才的笳声竟像是她在作梦般。

    “光藏!”她不死心,跌扑在地上,朝着阒暗的四野喊着。

    没有回答,甚至连回音都让沉重的黑暗吞吃掉。期盼落了空,殷切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纵使有一片心,也无可奈何。二乔慢慢起身,沿着来时路一步一步走下丘。临走时,犹留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陇丘上除了黑暗,依然是一片空。

    等她的身影去远了,光藏从榆树后走出来。他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黑暗无心,连思念都难。

    他弯下身,跪在榆树下,铲挖了一个洞。然后,从怀中取出胡笳及那颗相思子,凝看良久。终于,下了决心似,将胡笳和相思子谨慎地包好,埋葬在榆树下。

    “僧伽”一曲诉情,埋了它埋了情;相思豆一颗如心,埋了它,也将心埋起来。

    他双手合十,默默无语。

    我佛慈悲,渡天下痴妄不醒的人。这该是最好的收拾。

    别了。

    他站起来,最后一次拜别,然后大步踏下陇丘,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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