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_第十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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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3/5页)

们要走了,苹苹谢谢她们来看她,她父亲跟到外面来。

    “我女儿怎么样?”他问护土说。

    “她得了肺病。需要细心的照顾,充分的休息和营养。我会带些药再来看她。”

    做父亲的向她道谢,泪眼模糊,景况很可怜。

    她们回来后,玉梅又开始痛了,但是秋蝴用专家的口吻说,时候还早呢。

    丹妮告诉秋蝴,苹苹的父亲只能替四口之家买三张船票,不得不把她大哥放在原地。

    “惨啊!”秋蝴说。“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也碰到同样的问题。我在红十字会工作,随伤兵一起来的。我们是最后离开的一批,当时日本人离市区只有十二里了。红十字会为伤兵订了一艘船。但是医院里有一千多人,那艘船只容得下四五百人。我们必须决定谁走谁留。我们只能把伤势较轻的带走,让重伤的人听天由命。留下来的人哭得像小孩似的,一直求我们带他们走。他们像小孩般大哭:‘用枪打死我们!给我们毒药!杀掉我们再走,因为日本人一定会杀我们的。’护士都流下泪来了,有些医生也热泪满眶。谁能无动于衷呢?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由床上滚下来,直拉着我,不让我走。‘好jiejie,救救我,救我一命!’他腹部重伤,我知道他连码头都到不了,我知道他绝对活不成,就说我会回来找他。我回来的时候,他快要死了,还躺在地板上,满口鲜血。他张开眼睛,陌生地看看我就断气了。四处都是稻草。我们临走前,医院像猪栏似的,留下来的伤员哭声震天。简直像谋杀那些伤兵嘛,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我们整天整夜抬伤者上船。只有两辆车,我们得亲自用担架抬他们。医院到码头坐车要半个多钟头,走路却要大半天,我们四个人一次只抬一个,有些人真的很重。”

    “你们女护士抬担架?”

    “是的,不过也有男人,大家都得互相帮忙。简直难以说明,难以想象。街上的人惊慌失措。都怕空中的轰炸机。但是我们若想到码头,就根本不能停下来。我鞋跟断了,店铺都不开门,买不到新鞋。连一杯茶都买不到,因为饭店也关了。我真不敢回想那段日子。”

    “你们救了多少?”

    “五百人左右。罗伯林姆医生是最后上船的人之一。他亲自开救护车。嗬,航程才糟呢。没有地方坐,也没有地方躺。我们护士、医生只好在甲板上站了四天,直到芜湖才找到吃的。有几个人带了面包,分给我们吃。连水都没有喝。我们有些人用绳子绑着烟罐,由河里掏水给伤兵喝。很多人中途死掉,尸体就扔到河里。到了汉口,我的腿又软又僵,一步也拖不动…那些事最好不要谈,不要想,简直像一场噩梦。”

    秋蝴的语气很平静,很理智;她一面抽烟,一面用又低又快的口音述说往事,不带任何英雄色彩。这一切对丹妮都很新鲜,她和受过教育的摩登女性还很少接触哩。

    “不过,”秋蝴下结论说“我们毕竟还活着,留下的人一个也没有留住性命。凡是手上有茧,能走能动的男人都被杀光,也不管他是不是军人。”

    金福带接生设备回来。秋蝴点上酒精灯,叫人烧开水,准备干净的布块和报纸。金福的母亲丁太太和月娥的母亲王大娘都在门口,王大娘说她接过很多小孩。丹妮从来没看过接生场面,觉得手足无措。

    玉梅的阵痛来了又过去,但是婴儿还没有迹象。玉梅因为不好意思,想学一般妇女压住呻吟,但是偶尔她会爆出一阵尖叫,因为勉强压抑更觉恐怖。这个残酷的场面把丹妮吓慌了。

    她们叫人端一个火炉来取暖,天黑时油灯也点上了。

    玉梅的身子翻来覆去,仿佛在刑架上似的。秋蝴站在旁边。

    “叫医生取出来,”玉梅呻吟道“如果是日本娃娃,就把他杀掉。”

    “是你丈夫的孩子。”丹妮说着,颇为她难受。

    “那为什么这样折磨人?我受不了。”

    “马上就生了,要有耐心。这是你的孩子,也是你丈夫的亲生骨rou。”

    “我怎么知道呢?”玉梅软弱地呜咽说。

    “我会告诉你。”秋蝴说。“我在北平的医院见过很多新生的日本婴儿。他们一出生就有胸毛。所以若是干干净净,胸上没有毛,你就可以确定是中国娃娃。”

    但是玉梅好像没听见。她乱翻乱滚,手臂抓紧秋蝴。“医生,救我,我不要这个孩子。”

    “别乱讲。”王大娘说。“所有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的。”

    她们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坐下去,桌上的时钟也一分一秒嘀嗒响。小孩的臀部依稀可见,但是出不来。秋蝴摸摸母亲的脉搏,还蛮强的。

    午夜时分她决定把婴儿弄出来。她用力将胎位扭正,二十分钟终于把他拖出来。大功告成,她满身大汗。母亲静静地睡着了。王大娘听说秋蝴还是未出嫁的闺女,相当感动,便摇摇头走开了。

    玉梅睡醒,丹妮弯身说:

    “是男的,是你和你丈夫的儿子。没有胸毛。”

    玉梅看看身边的孩子,露出平静甜美的笑容。

    那天晚上秋蝴和丹妮共睡一张大红木床,丹妮对于分娩的过程印象深刻,对秋蝴的技术和勇气也深深佩服。她想起来早上轰炸的场面。那一天她看到死,也看到生。她现在知道“业”是什么意思了。

    老彭为丹妮拿了几本禅宗的佛经;有《楞伽经》、《六祖坛经》和《证道歌》。前面六祖的生平使她感到兴趣。老彭不想太快教她,他叫她背《证道歌》及《禅林入门》中的诗句:

    何为修福慧,何为驱烦恼,何毒食善根。

    去贪修福慧,去嗔驱烦恼,贪嗔食善根。

    观彼众生,旷劫已来。沉沦生死,难可出离。贪爱邪见,万惑之本…

    革囊盛粪,脓血之聚。外假香涂,内惟臭秽。不净流溢,虫蛎住处。

    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诸行无常一切空,即是如来大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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