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集-小说卷2_焕乎先生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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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焕乎先生 (第5/7页)

合式!

    怎么样就同这女人好下来,他忘了。

    三

    他自己伤起心来了。无缘无故的,只伤心。心中酸着,辣着。他要哭。要揉打自己,要嘲弄自己以后又来可怜自己。在一种已渐成了规则的狼荡生活上,忽然加上一件把心神搅得无主的事情,这事情过细研究起来且正若是自讨自找,他为了俨若悭吝这荒唐梦境所耗的精力,就在要求与牺牲上生出赔本的难过起来了。

    是赔本的事。

    就是那么单想,单恋,来在脑中结成若干崇楼杰阁,若干喜剧与悲剧,若干眼泪与缠绵,以及一切有家室人有爱情人的痛苦与欢乐,把实际权且抛开。但眼睛一睁,当面站的就是一个圆脐形的墨水瓶,墨水瓶,是这梦与墨水瓶,只是两个敌人。在势便难于两立。

    做着梦下去,墨水瓶上便只合积上一层灰,墨水也只合慢慢起了沉淀,下月的用费便成问题了。使墨水瓶能尽其天职,终日把那枝形同僵蛇的樱桃枝笔杆周旋于墨水瓶与白稿纸之间,则这梦已破碎到成了小片小粒,——是这样,一面写着一点什么小说,一面让邻家一些俨若含有恶意的软语轻歌摇撼着这不安定的灵魂,这又将成什么生活!

    在损失上去计划,是这个人所不惜时间划算的。

    在光明美满的梦中他发见了一种自己终不能忘了自己是在做梦的苦楚,这个使他自馁下来,想找另一条路走。走另一条路,便是他应当学一个骑士(恋爱中原是有骑士风味一类人者),学骑士,便是说他应卤莽一点,脸厚一点,怎么设法先试同与这女人接近。

    也许是这样作去,这梦的基础就居然稳固了。也许这样作去是给他勇于自保的一种好方法,前进既有了阻碍,则急流勇退不失其为明哲。

    然而焕乎先生能成其为骑士或明哲不?全不能。

    他想如此还不如死了吧。也不会真如此轻易死的。然而想。

    “想到死”凡是一为了类乎这种麻烦便要想到死,是成为生活上必需的一种思想了。

    从死上,于是到怎样难受的创处。把手指按到腰或头的某一部分,被按这一部分便灼着烧着。于是便俨然一具尸骸的陈列。于是第二天便有若干混账东西,装作朋友来为开追悼会,或在报纸上做成若干追悼专号的文字,结果则好了一些曾花了些钱买有他小说集的市侩,…

    就为了不能尽让这些人赚钱,便应好好活到世上了。好好活到世上啊,那为女人也就暂时莫过分从好奇中来悲哀吧。

    不过到另一阵儿,仍然就应得要从这可笑的思想上救出自己!

    不死,那怎么来活,还“好好的”?结果是想还是想,悲哀也还是悲哀,到悲哀抵挡不来,又想死,仍然也让它想。所以放心的是决不会因仅仅想到就能去做,想到不一定能做。

    “在笑”!这是与先一段思想距离一点钟以后的事。

    就听到一种笑声。轻倩的,娇的,甜的,以及近于在谑戏中被谁拧着扭着挣扎不来的纵声的笑。这笑声,影响及呆坐在桌子前的焕乎先生,比吃酒还容易醉。——不,这是说比嗅着酒还无可奈何。当一个酒徒把一种好酒置在鼻下闻着时,感觉到要喝要咽的欲望(至少是要抿一口),连抿一口也无从的嗅着,真是无可奈何!

    这女人或者是从前面大门回的家,不然那走路声音,从衕子口到门前,是那么长长一段,他总不会不知道。也许又是另外一个女人,因为这笑声的放纵竟似乎不应出于那女人。

    即或是另外一个女人,这笑声也很可爱。

    “不拘是谁一个的笑声,总之全是作孽!”他想着“若我是一个女人,我就不乱笑,因为我明白在随意一笑中,即或不是当面,所能给另一个男子的痛苦也就很大!”

    然而笑者还自笑,不到一会且轻轻唱起歌来了。

    一

    个年青男子的趣味,在女人的不拘某一事上总比在许多事业上还固执。焕乎先生就是那么一个年青人。他把所应作的事全搁下不干,一个下午全在一种听隔壁戏中消磨了。

    日子是这样消磨,与在一个电车上消磨究也无多大分别,不在此呆就跳上电车,让一个车匣子把自己从静安寺搬到靶子公园,一趟至少将近花一点钟,来去既当加倍,则应在两点钟左右了。花两点三点,到电车上坐着,去看一切人,与一切货物房子,并嗅一切女人身上的香味,及一切男子的臭味,这已作过无数次,似乎也应换换方法了。如今则所换的却近于意中所选择下来的一件事,不过假使是下文还能如意中所选择,那焕乎先生将成另外一个人的。

    这另外一个人,将把幸福与苦闷揉成一个生活,这生活是因来到这上海而得的一种事业,事业的继续把自己就变成另一个人,…只有天知道这样一件事!

    这生活,如果如所摹拟的继续的下去,那真是一个荒唐不经的梦了。在不拘谁一个人,总能如所希冀去做吧。到焕乎先生,则将成为一个笑话同一件喜剧。他要的是生活,随到生活后面的一切责任初初还不曾想到。譬如同一个女人玩一次的代价,至少是献殷勤花十二天,用钱二十元,写信八次,(也有本不必要的,但那是什么样的命!)他并不缺少空闲,也有钱,可是这方法,真是一个“大举”!他会设什么方法使一个女人陪到他去上卡尔登看一次卓别麟的马戏?他会设什么法要人离得他近一点?他能想什么方法把自己靠拢不拘谁一个女人一点?

    要,那是要的。他就只知道要,还学不到怎么就可得到这东西。女人是那么多,正象是随处都有碰触肘子的可能,但要他认真去撞一个女人,那撞法在他便成为一件难事。不合宜也罢,就在顶不入时的方法中,仍然就有无数女子长年陪到一个陌生男子睡觉了。在他的情形中无一个女子不象是不配同他生活,但把自己接近女子方法用到新旧两种女人中,则似乎都不相宜。结果则需要自是需要,想要而不能得的难堪也几几乎成为一种平常义务。

    这义务,如今是轮到为对窗这女子尽的时候了。

    “是这样,那就多么好!是那样,那又多么好!好是好了,然而,…”接着,他便自己如同与另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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