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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堂兄 (第7/21页)

 围着许多人,像看新媳妇。“是啊,哪个敢讲孔老二是好人?吃了豹子胆!”有人说。

    “说我看流氓书,屁…话!我看的小…说,叫…《牛虻》!”通哥说着,无意间瞟了我一眼。我脸上火辣辣的。

    有人说:“我们只晓得流氓,没听说过牛氓。”

    通哥笑笑,说:“什么牛…氓?牛虻!你们天天看见…牛氓,还不晓得什…么是牛虻!”

    “我们天天看见牛虻?在哪里?”

    通哥说:“就是叮在牛背上吸血的麻蚊子!”

    看热闹的人更加热闹了。“麻蚊子就麻蚊子嘛!麻蚊子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说看牛虻,只说看麻蚊子,公社哪会捉你去?”

    通哥立即瞪圆了眼睛,说:“话要说…清楚啊!我不是公社捉…去的啊,我是公社打电话喊…我去的啊!电话打到俊叔…屋里,俊叔可以…做证。”

    说到俊叔,就没人答话了。俊叔是支书,大队电话装在他家里。我经常去俊叔家里玩,喜坨是我们的司令。我很少听见电话响过,也很少看见哪个打过电话。只有一回,三麻雀mama哭哭啼啼跑来,说快打个电话,要救护车,三麻雀得急症了。俊叔忙丢了烟屁股,使劲地摇电话把手,摇上几圈,就拿起听筒,喂喂的叫唤:“喂,喂,总机吗?”然后再摇,再喂喂叫喊。如此再三,才听得俊叔开始说话:“总机吗?请接公社卫生院!”

    电话响起来,总不会是太好的事。要么就是公社开紧急会议,无非是中央又出问题了;要么就是哪个在外面的人得了急病,遇了车祸之类。乡下人没有天灾人祸,绝不会打电话的。

    电话在乡里人脑子里是这么个玩意儿,通哥说自家是公社打电话找去的,也不见得就好到哪里去。有人就开玩笑:“公社伙食好吗?是钵子饭吗?”

    这话又把通哥惹火了。我们乡下,吃钵子饭,就是坐班房的意思。通哥脸红脖子粗:“哪个乱讲,我要骂娘了!”

    六

    通哥并没有坐班房,福哥也没有上大学。听大人们说,通哥坏了福哥的事,福哥也坏了通哥的事。通哥肚子里书多,福哥家庭背景好。本来他们俩总有一个会上大学的,现在哪个也上不了。

    不见通哥有什么不高兴,福哥也没有脾气。夜里宣传队在祠堂排节目,通哥和福哥都会去。通哥是宣传队的,福哥是看热闹的。福哥的口哨一年四季吹着革命现代京剧,宣传队却不要他。腊梅也夜夜去大队部看热闹,她喜欢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宣传队里也没有她。宣传队里,通哥是领头的,阳秋萍是主角。放暑假了,通哥白天打禾栽秧,晚上排节目。

    祠堂里有个戏台,平日开会就是主席台,闲着不用就是我们小伢儿玩的地方。戏台两边各有一根大木柱,我们男伢儿显本事,总喜欢顺着柱子爬上爬下。经常有小伢儿从戏台上摔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天井里。天井地面是青石板,人摔在上面头破血流。大人总是过了很久才晓得出事了,脸色铁青地跑进祠堂,哭喊着把小伢儿抱了回去。我们就不玩了,各自跑回家去。可是过不了几天,这个小伢儿又跑到戏台上打打闹闹来了。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摔死过,真是奇怪。老人家就说,祠堂本来供着祖宗牌位的,破四旧的时候被砸掉了。老祖宗不计较,照样保佑着子孙们。

    公社李书记就在我们大队蹲点,住在腊梅家里。腊梅家是大队最穷的,她爸爸是个瘫子。上头下来的蹲点干部,专选家里穷的住,同贫苦农民打成一片。腊梅的mama做得一手好菜,村里哪个屋里有红白喜事,都是她去掌勺。

    有天夜里,公社李书记来到祠堂,召集宣传队的人说话:“你们村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在全公社是有名的。你们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满足于只演革命现代京剧,要争取自编自演一些群众喜闻乐见的节目。”

    阳秋萍说:“舒通会编,就让他编。”

    通哥说:“试试,我…试试…”

    李书记说:“舒通,任务就交给你,公社就看你的表现了。”

    通哥说:“我争…取把任务完成好。李书记,我有个…请求。宣传队排节目不…比出工轻松,能不能宣传队的人白天只…出上午工,下午休…息,晚上排…节目?不然,人受…不了。”

    李书记问俊叔:“我看可以,支书同意吗?”

    俊叔说:“李书记同意了,我没意见。”

    宣传队员们高兴极了,都笑眯眯地望着通哥。俊叔仍有些可惜,喃喃道:“都是些青壮劳力啊!”李书记说:“毛泽东思想宣传很重要,革命生产两不误!群众的精神被调动起来,就会转变成巨大的物质力量!”

    俊叔说:“我没意见,只是说说,说说。”

    腊梅悄悄儿对福哥说:“什么了不起的!戏子!”

    福哥点点头,偷偷儿拉了拉腊梅,两人出了祠堂。大家都在说排节目的事,没人在意福哥同腊梅。我见福哥想拉腊梅的手,腊梅把手甩开,往前跑了几步。福哥学郭建光出场,比划了几个动作,就追上腊梅了。我看得出,福哥和腊梅其实都很想演戏的。

    李书记同俊叔走后,宣传队又开始排节目。通哥自家上不了场的,坐在那里看别人排节目。演出的时候,若是革命样板戏,通哥就蹲在戏台角上提词。宣传队的人都笑话他,说他只演得了栾平。可是没有他这个栾平,什么节目都演不成。我后来晓得,通哥这个角色,其实就是导演、编剧和总监,反正是灵魂人物。

    阳秋萍自己跳着,不时停下来教别人。同样一个动作,别人摆出来,就是不如她好看。我想来想去,就因为阳秋萍的腰比她们好看。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景象,又是那次在樟树底下,她突然闪进岔路里,腰肢一扭一扭地远去。

    我正看得入迷,头被哪个拍了一下。一看,正是通哥。通哥轻声问我:“你看见…福哥同腊梅出…去了吗?”

    “看见了。福哥还学着郭建光。”我说。

    “我也…看见了。”通哥说着,嘿嘿地笑。

    我问:“通哥你笑什么?”

    通哥说:“没笑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我觉得通哥这种笑脸同腊梅那天的笑脸有些像,她也说我不懂。这时,看热闹的小伢儿追打起来,嘻嘻哈哈。通哥站起来,大吼:“你们…出去!搞得不…成名堂了!”

    通哥毕竟是老师,小伢儿都是他的学生,怕他,都出去了。通哥回头望望我,说:“六坨你…也出去!今后排…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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