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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堂兄 (第17/21页)

阿娘有这个本事,不然他这个副局长早保不住了。

    突然听见大老官长叹道:“好吧,算我棋逢对手了。舒通,你就是革命导师们批判过的那种流氓无产者,身上充满着流气、匪气。”

    通哥说:“刘…局长,你不要我说你是臭…知识分子吧?我说了,你不要乱…扣帽子。弄得好,我还可…以帮你。”

    大老官冷笑道:“我用得着你帮?”

    通哥说:“你犯了致…命错误,忘记了走群…众路线。”

    大老官说:“我不缺你这个群众。”

    通哥嘿嘿笑了几声,说:“你真…以为社员群众写…得出诗?我敢说,书…上印的群众诗,都是秀才加…工了的。可是你带的这些秀…才不行,我晓得。”

    祠堂里玩着的小伢儿见我贴着壁板偷听,突然大喊起来:“六坨,特务!六坨,特务!”我吓得要死,朝他们做眼色。这时,工作组的几个人担心出事,都跑了下来,高声喊道:“刘组长!刘组长!”

    大老官高声回答着,开门出来了。通哥也出来了,朝楼上喊道:“妈…妈,我们回…去。”

    二伯母惊慌下楼,跑到大老官面前,哀求道:“刘局长,请你放过我儿子!他还年轻,不懂事…”

    大老官没好气,说:“行了行了,我们再研究研究!”

    “妈…妈,我们回…去。”通哥说着,转身就走。二伯母望望大老官,又望望儿子的背影,只好跟着走了。二伯母追上通哥,带着哭腔说道:“你莫犟,回去求求人家!人家保书都还没接啊你的啊!”通哥头也不回,说:“他不敢整…我!”

    十五

    mama说:“真是怪事了!前日还说要整舒通的材料,今日就让舒通进工作组了!”

    “这个刘组长可能还算个正派干部,晓得群众意见大,就不整舒通了。”爸爸说。

    我晓得是怎么回事,却不敢告诉爸爸mama。我早学乖了,很多事情晓得了也闷在肚子里不说。通哥身上发生的有些事,也并不是我耳闻目睹的,好多是他后来慢慢告诉我的。我长大以后,通哥老喜欢在我面前回忆以往的事情。

    大老官说腊梅是新式农民,她应该写首诗。腊梅回答得很响亮,说一定完成任务。可她憋了半个月,只得四句:铁牛55没长脑,但是它的思想好。日日夜夜不歇气,犁田耙田还要跑。大老官看了腊梅写的诗,笑着说:“意思好,意思很好,话句子还要加工加工。舒通,你来吧。”

    通哥闭着眼睛想了会儿,说:“我改…改。”于是写道:铁牛55嗵嗵响,今日开口把话讲:社会主义就是好,没油我也自家跑!

    大老官看了,非常高兴:“舒通,革命的浪漫主义啊,好,太好了!特别是最后一句,没油我也自家跑!”大老官派人火速将舒腊梅的诗稿送往县里,县广播站当天晚上就广播了这首诗。村里离县城很近,骑单车三十分钟就到了。一夜之间,这四句诗就在全县流传开来。司机同志们都背得这四句诗,几乎曲不离口。

    工作组传下话来,每家每户都要有一首诗,不完成任务的扣口粮。mama把我哥哥、jiejie和我叫到跟前,说:“你们三个是读书的,诗就要你们写了。”

    哥哥说:“我上学时语文成绩最差了,写不好。”

    jiejie说:“通哥讲六坨聪明,六坨写。”

    我说:“我很多字都不会写,我不写。人家腊梅都写了诗,jiejie你也要写诗。”

    爸爸火了:“你们三个不要争,诗反正要你们写出来!”

    我跑去祠堂求通哥,哪知通哥那里围着几十社员,都是请他改诗的。通哥说:“你们把作品上面写…了名字,都放在桌…上,我一个…一个想。这是写…诗啊,要慢…慢想。”

    大老官同公社李书记他们站在天井角落抽烟,说话。见这边响声大,大老官跑过来说:“社员同志们交了作品就回去,舒通同志要集中精力看你们的作品,这么吵吵闹闹,没办法看啊。”

    社员们就回去了,却又不放心似的,忍不住回头张望。大老官拿起桌上的纸条,问:“有好的吗?”

    “正是你…说的,意…思都好,但都…要改。”通哥说。

    大老官随口念着口中的条子:“一年四季不穿鞋,田里事情做不完。苦干巧干拼命干,多挣工分好过年。这首诗嘛,总体上讲是好的,体现了大干快上的精神,但是思想境界要提升,不能只想着自家过个好年,而要把落脚点放在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上。”

    李书记也拿起一张纸条念道:“一年养他三头猪,一头过年一头盘书,还有一头送国家,完成任务不认输。这首…这首…刘组长你看?”

    大老官说:“要不得,这首要不得。”

    通哥说:“说的倒…是大…实话。”

    “通哥,我mama要你写首诗。”我说。

    没等通哥答话,大老官说了:“不能喊人代写!你是哪家小伢儿?”

    通哥说:“我四…叔家。”

    大老官说:“你们自家写好,交给工作组审查、修改,这是可以的。”

    通哥笑笑,摸着我的脑袋,说:“六坨最…聪明了,你想…想,再告…诉我。”

    真是难住我了,我哪里晓得写诗?天井中间烧着一堆大火,青烟直上云宵。通哥的桌子放在火堆的一角,他正埋头改诗。大老官同李书记几个人围着火堆烤火,说着社员写诗的事。大老官说:“县里对我们工作是肯定的,我们要抓紧时间把每户一首诗搞出来,搞个社员赛诗会。”

    “搞社员赛诗会,能不能把县委向书记请来?”李书记问。

    “向书记肯定会来的,我去请示汇报。”大老官说。我当时还不晓得县委向书记同大老官阿娘的事,也就没有在意他的脸色。我正在想诗哩。通哥平日骂不会做作业的同学只晓得望天花板,可我这会儿坐在天井中间,只能望着天空了。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空中的白云像大团大团的棉花,慢慢从天井北边角上飞到南边角上。

    我突然想起,腊梅的拖拉机没油都可以自家跑,我何不把天上的白云拿来做棉花呢?可我有了这个想法,也写不出诗来。我看见别人写的诗都押韵,每句的字数也都一样多。我冥思苦想了老半日,才麻着胆子走到通哥跟前,说:“通哥,我想了几句。”

    通哥放下笔,望着我:“说给我听…听?”

    我的脸涮地红了,心里怦怦跳。我壮着胆子,说:“我顺着彩虹飞上天,神仙问我我不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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