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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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13/14页)

前的这个时装的、爱好虚荣的女子将给他生很多的小孩,变得愚笨而衰老,使他底雄心在家庭里面覆没。蒋少祖重新看报,未说一句话。“她打扮得这样的鲜妍,是的,对于上海底妇女们,这就叫做战争结束了!或者说,生活开始了!”他想。“他不理我!他一句话都不说,而他和别人说!”陈景惠想。走出去。“是的,她走出去了!因为我是不到太太小姐们争妍的场所去的!而她,除了这个,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扑克牌,跑马场!”蒋少祖想。“我们到街上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因为我晚上要到ss周那里去。”陈景惠重新走进来,勉强地笑着说。“你先去吧。”蒋少祖说。“我等一下自己去,我现在不饿。”他加上说。陈景惠苦恼地站着。她明白蒋少祖底故意的冷淡。“但是,你总要吃东西呀!”她说,愤恨地笑着。蒋少祖向她底身体迅速而锐利地看了一眼,低下头来看报。“那么我就不出去好了!”陈景惠愤怒地说。“你去。真的,你去。”他说,没有抬头。“是的,你底心在别的地方,毫不希冀我!”陈景惠想,于是拿起大衣,冷淡地走了出去。在年青的夫妇间,这种情形是常有的,同时对这种情形,他们并没有较深的思虑。他们还是比较的单纯,他们常常觉得,各人底心是不应该有勉强的。但是渐渐地一切就不同了。蒋少祖站起来在房里徘徊,忽然听到街上有嘈杂的,激动的人声。最初是微弱的,遥远的声音——这声音迅速地变得迫近而强大。好像洪水泛滥。蒋少祖走到窗口,看见了在大街上通过着的人群底洪流,房门被冲开,王桂英叫喊着奔了进来。王桂英按住狂乱的胸口,激动地、迷惑地笑着,告诉蒋少祖说,中国军队已经克服了真茹。蒋少祖没有来得及表示意见,被王桂英拖出房。他们跑到大街上。邻家底女儿在门口拦住蒋少祖,说消息是从法兰西来的(她指法租界),王桂英更正说,是从前方直接来的。不知为什么,蒋少祖向这个陌生的邻女殷勤地鞠躬。激动的,强大的声音。人群和车辆底汹涌的洪流。车辆浮在人群上,好像船只浮在水流上。有的车辆上飘着国旗。从附近的楼窗上,燃放着的鞭炮掷了下来。对于这个新奇的,狂烈的刺激,人群以狂热的欢呼报答。上海底屈辱的、烦闷的市民们在庆祝胜利。胜利的消息是间接地传来,值得怀疑的,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怀疑。蒋少祖被卷进人群,意外地重新有了顽强的、傲慢的心情。他高兴看完他底同胞们底这种狂喜和陶醉,他乐于明白,这些人们是愚蠢而苦闷,麻木而荒凉,经营着可怜的生活的。在那个陌生的、怕羞的邻家女儿突然和他亲近起来向他热切地说话时,他底对目前的这个世界的态度便确定了。那个邻家的女儿使他有了甜美的、怜悯的、冷静而生动的心情。他明白这些消息底虚伪,并且明白目前的这个激动的世界底真实——他觉得是如此。他觉得,在所有的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如此的冷静。他顽强,傲慢,同时异常的谦逊。

    挤在人群里,他充分地意识到在他底rou体上发生着的平静的快乐。他愉快地欣赏着王桂英。王桂英是有着狂热,或者是带着某种矫情追求着狂热。王桂英,在突然的瞬间,觉得自己是极幸福的。这种幸福感迅速地消逝,她有了疲乏,但立刻她又振奋起来,追求,或者创造这种幸福。人群,声响,特别美丽、特别热烈的灯光,成为王桂英的创造狂热的幸福的丰富的材料。她不能用另外的方式感觉它们;正如蒋少祖,在他底顽强的心情里,不能用另外的方式感觉它们一样。医院已经解散——战争和她底不平凡的时代结束了,在到蒋少祖家里去的路上,她是疲乏而烦恼。她不知道她将要怎样;并且她对蒋少祖怀着骄傲和戒心。但现在她忘记了这一切。她确信战争是重新开始了。王桂英和很多女子一样,是从小说和戏剧里认识了这个时代的。她不满意她底生活,因为她确信,只要能够脱离这种生活,她便可以得到悲伤的、热烈的、美丽的命运。像小说和戏剧里的那些动人的主人公们一样,她将有勇敢的、凄凉的歌。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多么惊人的时代!——人们是热烈地、勇敢地生活着的。因此一切平常的生活于她毫无意义,她不理解它们。战争底热情和激动使她快乐,首先就因为平常的生活已经脱离。她认为她从此可以得到那种浪漫的生活了——由于热烈的想象,她把医院里的艰苦的服务认为是浪漫的。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步,听着远处的炮声,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这种生活是快乐的。在幻想底游戏里,王桂英体会到自己底心灵底无限的温柔。现在,挤在激动的人群里奔跑,王桂英有着狂热和矫情,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件惊人的事情。她要使所有的人看见她,崇拜她。挤在人群里,想到自己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动人,王桂英眼睛潮湿了。她不懂得为什么在这里除了蒋少祖以外没有人知道她。在他们前面,一个穿绿色西装的男子在人群里愤怒地挤动着,保护两个盛装的年轻女子,显然他有着骑士的感情和正义的骄傲。另一边,一个粗野的工人用胛肘乱捣,高声喊口号,并捶打一个戴小帽的、瘦小的人;显然这个工人企图用这种狂热的方式控制群众。人群涌起狼潮,蒋少祖和王桂英被推涌上前。从那个他们停留下了很久的熟悉的地域出来,他们觉得到了新的环境中,有了新的兴奋。但立刻面前的一切就又变成熟悉的、亲切的了。蒋少祖觉得一切是亲切的,特别因为他在顽强的、颤动的情绪中觉得自己了解这些人。对于王桂英,位置底变动,刺激了新的热情,她觉得她将在这个海洋里永远浮动向前。小孩们锐声啼叫着。鞭炮从高处掷下来。汽车喇叭狂鸣着。各处有狼涛和漩涡。王桂英脸上有陶醉的微笑。“请您让一让,请您!”她向面前的一个高大的、穿西装的男子说,娇媚地笑着。“是的,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可爱的!”蒋少祖想。面前的那个男人没有来得及回答,狼潮又涌了起来,他们向前漂浮。王桂英愤怒地捣动胛肘,突然她发觉面前的人群松散了。街道转弯的地方腾起了强大的欢呼声。

    王桂英松开了蒋少祖底手,陶醉地向十字路口上奔跑。蒋少祖快乐地笑着,跟着奔跑。王桂英,陶醉在奇异的力量里,被这个力量支持着和诱惑着,突然地跳上了十字路口的岗位台。她战栗着,庄严地在岗位台上走了一步,明白了她是自由的。她做了一个动作——她掠头发,在那种rou体底特殊的快感里,感觉到这个自由是庄严而无限的。她明白了她底新的地位:她站在高处,群众在她底脚下仰面看着她。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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