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十二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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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第3/15页)

街道。

    是什么力量给他带来了和石桥场底生活、思想、命运完全不同的生活、思想、命运?他想是神,是上帝。在世俗底烦琐的扰乱里,没有神,也没有上帝;但到了某一个严重的关头,为了自己底那种绝对的热情,人们就树立了偶像。一切都不能开玩笑;一切放荡和一切作恶,没有一件是开玩笑的。这里是生命、责任、愤怒,那里是黑暗的消亡。这里是灯火朦胧的石桥场,是阴湿的秋夜,泥泞的街道,故乡底苟且的,无出息的人们,那里是光明、战斗、生命和自由。这个刁顽的青年靠在酒馆底墙上,有时他睁大他底眼睛,有时他闭上;他是有着神圣的感觉。蒋纯祖是带着大的好奇心参与着他底这件事的;觉得能够帮助这样的朋友,蒋纯祖非常的快乐。因为他们底观念不但不互相冲突,并且互相激赏的缘故,在这里就有了一种新的状况:他和孙松鹤与蒋纯祖之间的状况相反,也和孙松鹤与赵天知之间的状况相反。孙松鹤严厉地批评赵天知,显然他不能忍受赵天知底荒唐。但蒋纯祖以赵天知底荒唐为快乐:他觉得,正是荒唐的,永不止息的冲击,能够破坏旧有的,灰沉麻木的一切。他对赵天知有热情的想象,他们他底一切迅速地提升到那种社会的、绝对的意义上去。他决不能够把自己提升到这样的意义上去,所以他积极地参与着赵天知底这件事,他在里面感到光荣。他确信赵天知需要他,因他底帮助而感到光荣:常常的,由于这种确信,造成了生动的友情。蒋纯祖相信自己是演着重要的角色的,常常在欢乐中不停地嘲笑着赵天知。但有时他在嘲笑中碰到一种冰冷的东西,变得惶惑而严肃,今晚的情形就是如此。

    赵天知从不向别人说出他底感激来,他相信一切将由他底生命本身来证明。别人向他说意见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他从不说出他底判断和感想来,事后也不说。他也不和别人辩论;他觉得行动是最好的证明。在苦闷里,有很多的想头,有时他想再去当兵:“生活是那样简单,一颗子弹就完事!”有时他想出家去做和尚,或者上山去当土匪。他是很认真地这么想的:在目前的生活里,他看不见出路,在绝对的热情里,出现了这些险恶的焦点。他看见了一切丑恶、堕落、不幸;关于这个社会底现实他知道得特别多,他有颓唐的、逃世的思想。依然是中国底幽灵在这里缠绕着他;他喜欢哼古诗,总是关于命运的。但命运的观念,由于那种绝对的热情,有时就爆发了辉煌的光彩。

    在苦闷中他思索哲学的问题。一般地看来,他思索得很怪诞;然而他极端认真。有一次,他告诉蒋纯祖说,他很怀疑,他不知道曹cao底“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对不对;他说他想这是对的。蒋纯祖觉得希奇,差不多就要讽刺起来了,突然看到了藏在这句话底下的那严重的一切。于是,像那些牧师一样,蒋纯祖说教了两个钟点。他说这是不对的,绝对不对的。他说,人们应该相爱,人们不应该为个人而仇恨;不应该有“天下人”的观点,而应该有历史的观点;不应该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观点,而应该有人类的观点;而在残酷的历史法则下,严格说起来,每一个人都不幸,值得怜悯,因为他们不自知。这是近乎基督教底宣讲了:爱你的邻人。显然蒋纯祖值得怜悯,因为他,这个英雄,说教者,毫不自知。赵天知沉默地听着,没有表示意见。他想蒋纯祖底话有些是对的,有些则不对;他接受了他认为对的,他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差不多每天都想到他所接受的真理,用它批评自己底行动。但他从不向蒋纯祖说出来。蒋纯祖感到惶惑,觉得自己是碰在什么一种冰冷,冰冷的东西上面了。在这里,有着人们称为农民底沉默和执拗的那种东西。蒋纯祖觉得不能满足。蒋纯祖从未能希望孙松鹤,或其他这一类的朋友改正他们底弱点,因为这种弱点使他底自私心兴奋,多半的时间,他看不出他们底弱点来,只是感到不满、嫉妒、苦恼。但他竭诚地希望赵天知能够改正他底弱点。他和赵天知底命运的观念斗争,并和他底颓唐的、逃世的思想斗争。在他蒋纯祖自己这种命运的观念,这种颓唐的、逃世的思想,包含着一种虚荣心,包含着什么一种浪漫主义,它们只在虚荣心上才危险,这一点他很明了。但赵天知这里,是冰冷的真实。蒋纯祖有时希望,作为一种救济,激起赵天知底某种虚荣心来,于是他就领着他游历了这个时代底政治的、文化的、艺术的国土,但这是荒谬的。赵天知以有这样的朋友为光荣,闹得更荒唐,此外便再没有什么了。当他知道赵天知在女人们面前说着他的时候,他就感到愤怒了;在女人们面前,赵天知总是小弟弟,这是可爱的,而光荣的蒋纯祖遇到了一切冰冷的东西。

    蒋纯祖和他底命运观念斗争,告诉他说,要以天下为己任。蒋纯祖,以他底丰富的心灵,露出了悲天悯人的样子来。一切痛苦都使他痛苦,一切快乐都使他快乐;但这并不总是如此,多半的时候,是妒嫉,愤怒、怜悯。多半的时候,带着这一切,是一个冰冷的自我,在某些时代,比方在骑士的时代,有着纯粹的好心肠。因此也有着纯粹的傻瓜;有这个时代,好心肠是复杂的一切。蒋纯祖要求真实,要求最高的意义。他很容易地便和一切人和解了,但他并不能在这一切里面找到他所需要的。对于真实,他有时有迷乱的理解,因为有时候,即使是最卑劣的恶棍,在他自己底生活里,也是善良的;而他,蒋纯祖自己,也不全然是善良。假如他是可爱的,那是因为他只有一点点善良。此外他有很多的妒嫉;而他底知识就和妒嫉同样的多了。他怜悯自己,信仰爱的宗教,不再妒嫉,就对那压着他的一切和解了,但那一切从未满足他。首先是,发生了基督教的心情和理想,因为,压迫着他的,是这个时代的机械的、独断的教条,和那些短视的,自以为前进的官僚们:他,蒋纯祖,从不承认人是历史底奴隶和生活底奴隶。接着是一个冰冷的英雄走了出来,如普希金所说:“充满着虚荣心的他,还有一种更高的傲慢,在任何时候,都以优越的感觉,认为善行与恶行是毫无区别。”

    人们看见,蒋纯祖,在这个时代生活着,一面是基督教似的理想,一面是冰冷的英雄,那些奥尼金和那些毕巧林。他所想象的那种人民底力量,并不能满足他,因为他必须强烈地过活,用他自己底话说,有自己底一切。

    那个叫做人民底力量的东西,这个时代,在中国,在实际的存在上是一种东西,它是生活着的东西;在理论的,抽象的启示里又是一种东西,它比实际存在着的要简单、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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