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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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11/11页)

局停止了,客人们陆续地离去,门口有车辆底声音,林荫路上不时有妇女们底愉快而疲倦的叫喊声。雷雨停止了,园里有着凉意和新鲜的、愉快的景象。雨云稀薄、流散,露出了澄碧的蓝天,水滴从浓绿的、发青的、垂着头的树上滴下来。水滴下,绿叶轻微地颤动着,好像生命在苏醒。人们可以嗅到玄武湖底清凉的气息,一切是愉快、明静、新鲜。

    大家要汪卓伦去看戏,汪卓伦答应了,但轻轻地叹息。他觉得大家是忘记了蒋淑华:蒋淑华是决不愿意去看戏的。“要是在苏州的话,她就绝对不敢!——时髦个屁!她一家子放白鸽!”沈丽英和蒋少祖走出林荫路,沈丽英愤激地小声说。显然他们在谈论着金素痕。

    蒋淑媛和陈景惠走到花园里去。

    “这里有水…你想,第一,骗钱,第二,要田,第三,恐吓,分家!”蒋淑媛兴奋地说。显然她们也在谈论着金素痕。

    蒋蔚祖在草地上焦灼地走动着,好像被困的野兽。傅蒲生在他旁边嘻笑地说着什么。

    在另一边,金素痕走了出来,招呼陈景惠到一起,兴奋地说着话。

    “我希望有一个和我谈得来的人!我总希望遇到一个知识和见解比我高的人!”金素痕愉快地说。“你来了,真好!”她说。

    陈景惠兴奋地笑了。

    “你是在学法律吗?”她问。“唉,中国底法律…”她说,希望表现自己。

    “你慢慢地就会知道他们蒋家了!唉,她们蒋家!”金素痕闭起眼睛来,忧愁地笑着摇头。

    陈景惠赞同地笑着,一如她在蒋淑媛面前所笑的一样。整整一下午,蒋少祖处在失望的、烦闷的心情中。晚上,大家去看戏,他没有去:他说他很不舒服。

    “也许是受了凉,少祖。”陈景惠愉快地向他说。“是的,受了凉!”蒋少祖愤怒地想。他愤怒,因为,在愉快中,陈景惠是这样的爱着他。他们底汽车刚刚开走,蒋少祖便披起衣服,跑了出来。他是去看王桂英。

    他出了玄武门,迅速地走过热闹的湖堤,向黑暗的、僻静的小路跑去。他昨天上午还和蒋秀菊来过王桂英处,但现在,因为黑暗,他迷失了道路。他好久都不能找到那个湖湾(他记得那里有一只搁在岸上的破船),站在茂盛的杂草中。在他底附近有一座桃林,空气里有着浓烈的、迫人的、蜜饯般的气息。

    他焦灼地、愤怒地找寻着道路。找到了湖湾,看见了那只破船,他突然经历到一种感觉,好像刚从昏沉的梦中醒来。“我为什么这样热情?这里的一切,和那里的一切,难道不是同样的空虚?我为什么要欺骗自己,欺骗别人?但是我应该怎样生活?”他对自己说,一只脚踏在破船上,扶住头。“多么痛苦啊!”他喊,向桃林奔去。

    他看见桃林深处有灯火:这是一个农家。他跑过这个农家,瞥见里面有昏暗的油灯,一个老女人在桌子旁边静止地坐着。这个静坐着的老女人,给了他以非常的印象。“她底热情已经消失了,她是多么幸福!但是我决不愿和她调换位置!”他对自己说,在茂草中跑了过去。

    他跑进了王定和家底旧宅底大门,看见了王桂英底窗上底灯光。他从院落里绕了过去,站在卑湿的草地上,远远地看着窗户里面的王桂英。周围是异常的沉静。

    王桂英在激情中淋了雨,回来便睡去,此刻刚刚醒来不久,正在写信。她底衣服没有扣整齐,她底头上扎着一根丝带,在恬静的灯光下,她是显得非常的迷人。她写好信封,封了起来,以痴呆的眼光看着前面。忽然她底头落到桌上去:她哭了。

    蒋少祖跑过去敲门。

    “桂英,是我!”他小声说。

    王桂英打开门,以一个愤怒的、坚决的凝视迎着他。“哪个叫你来?我在这里生活,不需要任何人,没有任何信心,蒋少祖,当心你底jiejie!”她严厉地说。“但是你已经替我打开了门!’蒋少祖不快地说,皱着眉头。他底这句话,含着对人世的不敬,是有着双关的意义的。“刚才你哭了,为什么?”他同样不快地问。

    “因为要哭。你没有权利干涉我!”

    蒋少祖突然叹息,并且悲凉地笑了。

    “桂英啊!”他说,眼里有泪水。王桂英垂下了她底骄傲的头。“那一切对我都没有意义,我是为你而来南京,而且将要为你而走到任何地方!桂英,几个月以前我伤害了你,没有能够向你说清楚!”他掩上门,走了进来,继续说。“我觉得空虚,我底道路渺茫,这是实在话。我也许很有能力,我非常自负,但是我不幸生在中国,——和你一样。…桂英啊,除了你底心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下来,你也许能原谅我底罪恶的热情的吧!”他忧郁地笑着,说。

    王桂英低着头,沉默着。忽然她抬起头来,以搜索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蒋少祖!我是一个孤独的女子,你不能欺侮的!”她用战栗的声音说,但她底整个的存在说了别的。蒋少祖拥抱了她。她挣扎,红着脸,痛苦地做手势要蒋少祖关窗户。“你要,你要记着!”她可怜地说。她在黑暗中惊慌得流泪。在热情中,他们两个人都很痛苦。

    “桂英啊,我将记着,我将…”蒋少祖说。但没有能力再说下去了。

    蒋少祖怀着悔恨的心情走过湖湾。他告诉自己说,一切太可怕,他不能够去想,他迅速地走过湖湾,向黑暗的湖面瞥了一眼,同时看见了那只搁在岸上的,旧破的船。“在孤独的老年,受尽了,并且解脱了一切的罪孽,迦逊死在破船底龙骨下面了,因为只有这只破船是他底朋友,而在年青的时代,它曾经伴着他做了一个英雄的航行!啊,我底金羊毛!”蒋少祖说,他底心要求和谐与抚慰,他意外地说出了这个美丽的思想,流下了孤独的英雄底悲伤的眼泪。“这是社会底罪孽!”走进门,他想。

    他刚刚躺下来,便听见了汽车在门前停住的声音。接着就有了脚步声和疲乏的、愉快的谈话声。“我懂得这一切!”蒋少祖想。

    “睡着了吗?”陈景惠推开门,负疚地笑着问。于是她站在门边和蒋淑媛谈话。

    “她真笑死人,跌了一交!”她说。

    “这是你不好!你看,素痕讲王熙凤好,她说凤姐说:‘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哈哈哈哈!”“淑媛,你看见我底拖鞋吗?”王定和在远处以疲倦的、不快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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