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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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4/10页)

的,愤怒的声音飞溅着;温柔的,娇嫩的乐音带着神秘的思索向上漂浮。蒋纯祖坐在窗边,咬着嘴唇,下垂的眼睑在抖动,苍白的脸上有着感动的,柔弱的神情。他,抱着热情的雄心,竭力企图理解贝多芬底复杂的结构;他在这个努力里迷失了。这座音乐底森林是无边际的;他热切地奔跑过去,觉得前面有光明;他奔跑着,光明还在前面。他底汹涌的热情淹没了一切,他不能看到每一株树,不能看到这座森林。乐曲终结,他突然安静了;他发觉他并未听见什么。

    他惶惑地抬起眼睛来,看见了坐在对面的神情焕散的黄杏清。

    “是的,她一定听见了什么!”蒋纯祖想。

    黄杏清并未注意地听音乐;最初的乐音带来了庄严和沉静,使她想到了一些细微的事。接着她想起了全然相异的另一组细微的事。她底思想远远地飞开去了;她不再听到音乐。但每一组乐音使她想起一些事情,或者是,有了一些思想;而这些思想是梦境似的,微弱的。音乐结终了,她突然回到目前的世界里来,全然记不得自己想了些什么,有了涣散的表情。

    她底面容使蒋纯祖激动。蒋纯祖环视所有的严肃的面孔,要求主人再开一次。

    音乐重新开始了,黄杏清睁着惊异的眼睛望着留声机;而蒋纯祖望着她。渐渐地蒋纯祖不再看到黄杏清。蒋纯祖安静了,觉得有奇异的力量在自己心里扩张了开来,同时向内部收缩,凝聚。这个力量是这样的强烈而和谐,使他感到甜蜜和恐惧;甜蜜和恐惧都同样的微弱;凡是人类所能经历到的情绪,都同样的微弱。蒋纯祖觉得自己可以站起来,完成任何事情;但他踏紧了地面防备跌倒。他模糊地意识到他是故意这样,但不明白何以要故意这样。

    “是的,这里是它!它在高空里,它在猛烈的火焰里!”蒋纯祖想;活泼的乐音驾驭着他底思想;“我好像感到过!好像曾经发生过!是的,一定曾经发生过,但在什么时候?它好像轻烟向上漂浮,但在什么时候?啊!现在!现在!现在!一切都是现在!”他觉得他要向前奔跑了。

    他抓紧拳头;他觉得他是抓紧了他自己。乐曲终结,他站了起来,看见了黄杏清。他猛烈地,大胆地凝视着黄杏清。黄杏清向他微笑。

    “啊,现在!幸福!”蒋纯祖想。

    黄杏清严肃地看着主人。

    “她曾经向我笑么?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曾经有过那一切么?是的,曾经有过!我现在是多么安静!多么美妙!”主人取出几张自己底照片来,在背后签名,分送给大家。蒋纯祖,在幸福的,感激的心情里,向主人道谢,眼里有泪水。

    黄杏清最先告辞。接着大家走了出来,主人送到门口。大家散开去,剩下了蒋纯祖和傅钟芬。他们沿着江边的道路慢慢地行走。在春天的如此温柔的深夜里,他们都有快乐的,兴奋的情绪,他们都嫌路太短。

    轮渡在江里航行,传来愉快的马达声。黑暗的江流里,发着微光的,美丽的波狼翻滚着;对江的黄鹤楼下,有灯火印在水里如金色的桥梁。空气是如此的轻柔,如此的沉静;微风里有凉爽的香气。江汉关底大钟敲了十一点,最后的温柔的声音,久久地在空气中漂浮着。蒋纯祖,陶醉在这一切里,并陶醉在傅钟芬底头发所散发的香气里,在傅钟芬身边慢慢地行走。

    “我果真是恋爱了么?”突然他想;“我恋爱谁呢?是她呢,还是她?是的,我是恋爱了,我需要么?”他想。接着一切思想都消失了;他不再能想什么,但觉得他是无比的幸福,无比的快乐。他意识到自己身上有清醒的,愉快的力量。他底脸在凉风里愉快地打抖。

    他觉得他爱傅钟芬;他身上的清醒的,愉快的力量使他觉得他爱傅钟芬。在现在,这个意识没有任何暗影。傅钟芬是静静地挨着他行走。他们已两天未说一句话,但现在他们和解了。傅钟芬觉得如此美好的时间假如错过,是可怕的;她觉得她不能再等待,她觉得她会变老,变丑。她明白她已和蒋纯祖和解了;他有温柔的悲伤,她底心在甜蜜地悸动。

    她认为应该由蒋纯祖先说话,不应该由她先说。发觉到路程慢慢地变短,时间慢慢地消逝,她想在栏杆边站下来;但她觉得应该由蒋纯祖先站下来。一辆汽车从小街驰出,他们避到栏杆边;在车灯底强烈的光亮下,他们站了下来。他们一致地望着汽车消逝。于是他们停住了。

    傅钟芬严肃地望着蒋纯祖。

    他们是站在微弱的光线下。深夜里街上没有行人。蒋纯祖望着江波。蒋纯祖突然地看着傅钟芬,被她底美丽惊住;他,蒋纯祖,直到此刻才发现她底美丽。他在甜蜜的激动里麻痹,同时觉得自己清新而有力。

    “可以吗?可以吗?”他想。他吻傅钟芬。他觉得傅钟芬挣扎了一下;在沉醉中他觉得痛苦;他重新看着傅钟芬,企图了解。但他没有力量了解;他记不得一切。他再吻她,并紧紧地搂抱她。她未挣扎,她顺从了。

    蒋纯祖迷醉着,一切是如此温柔;但同时有另一个蒋纯祖清醒着,这个蒋纯祖冷冷地观察着,并批评他正在做的这一切。蒋纯祖在沉醉中有逐渐增强的痛苦。

    傅钟芬脱开他,叹息了一声。

    “蒋纯祖!”她说,她底嘴唇战栗着,眼泪流了下来。“为什么?”蒋纯祖问。“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想。

    “我觉得…我觉得…”她哽咽,说“我觉得难受!多么难受!”她说。她不敢说她怕母亲知道,因为她怕蒋纯祖——她怕这个时代批评她思想陈旧。

    “我们能够吗?”傅钟芬胆怯地问。

    “为什么不?”蒋纯祖严厉地说。

    “是的,你知道,那我觉得是多么,多么幸福!我什么都不怕!我永远忠实于你,就在你变心的时候也忠实于你…是这样吗?”她说,温柔地笑;“你说对吗?…假如你变心,那我是要多么痛苦!我明白我们将来会分离!我明白!…”她压迫自己;于是她伤心地哭了。她想象她是为蒋纯祖而牺牲了,内心有甜蜜。年青的人们,害怕实际的一切,即是这样地美化实际,安慰自己。于是他们都哭了。他们竭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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