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五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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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第3/10页)

白人类底尊严。只在这个时候,蒋少祖才无需被逼迫着去解答他是否还爱他底妻子的那些苦恼的问题。

    在这个家庭里,像在很多家庭里一样,爱情与轻蔑同在。因为害怕痛苦,宝贵现有的一切的缘故,蒋少祖对于陈景惠,对于他自己底家庭生活底深处,是淡漠而疏懒。他显得是负着重荷的人。他底一切探求,总趋向某种不确定的、他认为是在古代的生活里存在过的静穆了,虽然他底内心永远波动。他注意到庄严和淡漠有良好的效果。这样,在这个热烈的时代,蒋少祖,一面热烈地工作,以在这个时代取胜,一面找寻心灵底静穆,以在永恒的时间里取胜——他觉得是这样。

    蒋淑珍来访的第二天早晨,蒋少祖问陈景惠愿意不愿意和他一路过江,但没有说为什么。陈景惠,停止了她底妆饰工作,疑问地看着他,像每次一样,因他底沉闷的表情而皱眉。

    “昨天大姐来过。…过江去看看,你去不去?”蒋少祖说,好像很疲倦,披着大衣。他觉得,假若陈景惠愿意,便伴他过江;不愿意,便不。为什么过江,是不重要的。陈景惠昨天在汉口看电影深夜才回,因此蒋少祖特别疏懒,在这个机会里表示他不一定需要她。

    “你说,为什么?”陈景惠猜疑地,谨慎地问。“你有没有时间?…”蒋少祖问。觉得这句话过于露骨,他加上说:“弟弟从上海逃出来了,去看看?”“啊!那么我马上,马上!”陈景惠兴奋地说,开始洗手。

    蒋少祖,觉得她故意兴奋,露出忧愁的、了解的笑容。“汪卓伦在马当被炸死了!”他用同样的声音说。阳光照在他底苍白的、忧郁的脸上。

    “啊呀!”陈景惠叫起来,跑了一步…“那么,那么,他底孩子怎么办呢?”陈景惠惊动地问,同时动情地笑了一下;显然的,在感动中,爱情来到她底心里。在静默中,她又笑了一下,好像他们是完全和谐的。蒋少祖明白这个笑容,变得严肃而忧愁。

    蒋纯祖,在前天跑遍了武汉回来后,便发烧,生病。第二天好了一些,第三天便软弱得不能起床。虽然这样在哥哥和嫂嫂来看他的时候,依然挣持着爬了起来。哥哥底来临使他激动。在看见穿着深红色的大衣的动人的陈景惠的时候,他强烈地感到扰乱与羞耻。他红着脸跳下床,披起新做的棉大衣,颤抖着。希望掩藏自己底扰乱,他向蒋少祖亲善地微笑。

    蒋少祖明显地感到了不安。他突然觉得,这个弟弟底这种亲善的笑容,是不妥的;和这个年青人在一个房间里,他将难于安静。他很客气地点头,坐了下来。

    “弟弟,你睡你的啊!要受凉的!”陈景惠笑着说。“不,不,不会!”蒋纯祖说,坐在床边,颤抖着;迅速地看了陈景惠一眼。

    陈景惠笑着看了蒋纯祖很久,然后摇头。她不赞成蒋纯祖这样;她觉得蒋纯祖可怜。这种感情使她感到一种荣幸,她叹息。

    “到了一个星期了吧…我忙的很。”蒋少祖说。“你应该睡下去。大姐回来要说话的。”他加上说,严肃地笑着。“不,没有关系。”蒋纯祖说。不知要说什么,困窘地沉默,注视地面。

    “你到汉口来,到处走走没有?怎么没有到我那里来?”蒋纯祖抬头,皱眉,看着他。

    “没有。”他回答,露出一种傲岸和一种闪避。

    蒋少祖注意地看他,然后明了地笑了一笑。蒋少祖,看出来弟弟底苦闷和孤独,有了同情。蒋少祖看着地面,沉思着,想到自己在弟弟这样的年龄的时候的心境,想到那种凄凉、骄傲、和绝对的孤独。从这个年青人底床上、桌上底凌乱的一切里,是显露出那种生死存亡的强烈的、混乱的斗争,这种斗争为一切漂流的年青人所有,他们要毫无凭借地在这个世界上寻求道路。蒋少祖想到,这个弟弟是相当的猛烈,但在这个时代,是可以较容易地找到道路的。

    蒋少祖决定向这个弟弟试探一下,看他究竟怎样。他注意到弟弟底桌上有一本他所编辑的刊物,并注意到,在弟弟底床头,堆着流行的政治的和文学的书籍。这些书籍,是他轻视的。

    “你可以想到虚荣心是到了怎样的程度!”蒋少祖想。“或许是,这一切都是无聊的浪漫,做出来的!这些年青人是除非遭遇到大的试验!…啊,能够吗?”他想。

    蒋纯祖,已经镇定,并且沉到深远的沉思里去了。他在发烧,内心亢奋着。蒋少祖很久地凝视他底憔悴的面容,重新想到弟弟是强烈而孤独的。忽然蒋纯祖在沉思中叹息,并瞥了无聊地坐着的陈景惠一眼,试探自己会不会被她蛊惑。“我不晓得秀菊jiejie这么快就结婚了!”他恍惚地说,差不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有意见么?”蒋少祖和善地、愉快地笑着问。高兴自己能这样和善而愉快。但陈景惠开始在蒋纯祖面前感到奇异的拘束。

    蒋纯祖又看了陈景惠一眼。

    “你怎样逃出来的?”蒋少祖问。

    “这个…一时说不清楚。”蒋纯祖回答,皱了眉。“说说看呢?”

    蒋纯祖瞥了哥哥一眼,露出乖戾的、痛苦的表情,沉默着。蒋少祖,明显地感觉到自尊心底受伤,消失了愉快的心情;重新发现到那些流行的文学书籍,和这个年青人底虚荣。对于蒋少祖,在刚才的谈话中,蒋纯祖只是情感单纯的弟弟,但在这些流行的文学书籍和这种浪漫的作风中,便只是武汉底那种浮嚣而热烈的青年了。蒋少祖,因为这些青年们造成了他底荣誉和别人底更大的荣誉的缘故,因为这些青年们底才能和力量常常是异常的惊人的缘故,对这些青年们愉快地怀着尊敬,而严刻地、坚决地、苦恼地怀着戒心。在他底内心底创痛上,他是无法克制对这些青年的憎恶的,虽然他时常露出愉快的态度来。

    对自己底弟弟的亲爱和怜恤,是迅速地被这种感情代替了。于是蒋少祖有了痛苦,而且这痛苦是尖锐的。和这个弟弟,他是并不接近的,现在这个弟弟底少年时代是过去了。蒋少祖沉思着,忘记了陈景惠底不安,沉入忧伤了。他高兴他能够想到,假如这个弟弟依然年青而纯洁,能够爱他像爱一切人一样的话,他是渴望补救,能够补救的。假如这个弟弟能够摆脱那些虚浮的缺点,走上他底道路的话,他是要给予真实的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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