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六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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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10/12页)

这个。在父亲底单纯的微笑下面,他底心不可抑止地微颤着。他沉默着,低着头,然后,不自觉地向父亲笑了温柔的微笑。在这个微笑里有女性的妩媚。“雪下的很大了。”他说,笑着。

    老人看了看窗外,在火上搓着手。

    “你晓得你哥哥底情形么?”

    “晓得。”

    “他不回来,也由他去。这是冤孽…。你看这个苏州吧。”老人顿住,没有说出他底孤独和忧伤来。“你住几天?”他问。“我想明天走,隔一个月的样子再来。景惠要分娩,其次我还有点事要到北京去一下。”

    “你做些什么事?”

    蒋少祖忧愁地笑了笑。

    “在报馆里做事;报馆里派我去北京一趟。”

    “啊,北京!”老人突然峻烈地皱眉——老人忆起往昔。“日本人要打到北京了吧!有趣,有趣!”他愤怒地发笑。“是在抵抗。”蒋少祖悦意地笑,说:“现在打过了长城,假若不抵抗,北京早要丢了。有很多的军队在那里,政府一定可以抵抗的!”他诚恳地说,在父亲面前,衷心地感到了政府底艰苦。

    老人不回答,显然不感到兴趣。老人皱眉,沉默着,让这个谈话底空气逝去;这个谈话是他引起的。随后他叹息,用忧郁的、低沉的声音叙述家庭情形。他说这两年什么进款也没有,假若再照这样过三年,小孩子们便不会有的吃了,换句话说,他便不能再活下去了。

    他异常冷静,但带着极深的颓唐说,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情况里,他宁可早死。他说他并未真的活着;他没有死,只是因为小孩们。他说到他对小孩们底希望。他分析了小孩们底性格、兴趣、和天资,说希望他们能够自立,并且能够狠心。“再过几年,他们就能够狠心的;不然他们会没有的吃。”他说。

    随后他从抽屉里取出蒋纯祖底来信来给蒋少祖看,问他注意到这个弟弟没有。

    蒋纯祖在做练习的格子纸上拙劣地、歪斜地写了一大篇。他写信像做文章。显然他也不知道应该向父亲说些什么,但他底感伤和狂乱的热情令他写了一大篇。首先他描写学校周围底风景,随后他回忆在苏州度过的儿时,于是,很快地,预言了他底悲凉的命运。信就在这里草率地停止。蒋少祖忧愁地看完,觉得这封信他是可以理解的,但对于父亲却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老人接过信去,简单地笑了笑。

    “字写得太坏!”他说。“他很像你。”他加上说,搁开了信。

    蒋少祖不安,因为父亲说破了这个秘密:洞察了他底往昔的热情,说破了他底心灵底秘密。他极不愿意弟弟会像他,——极不愿意承认他过去曾经这样的幼稚。

    他极不愿意父亲说破他在读信时所有的不安的感觉。“弟弟很天真。”他说。

    老人简单地笑了一笑。

    “他底心要深。有些像蔚祖。”

    “他总看出来像谁——这有什么意思!”蒋少祖想。因为某种不安,他又看信。“这不过是极其一般的,在现在的青年里面。”他对自己说。

    “纯祖倒相当聪明。”他说。

    “还是蠢!太蠢!总做蠢事,不讨好,没有人喜欢!”老人皱眉,说,两腮严厉地下垂。“在你们这个国家,人不能老实!”他说。

    然后他提起家务,用简单的、冷静的、严厉的目光观察着蒋少祖底反应。他说到田地房租等等底近况,说预备提出一部分东西来给小孩们及未出嫁的女儿。说到这里他停止。他未提金素痕,并且未提对目前这个儿子底要求。他没有问话,但等待着回答。他咳嗽,望着窗外的雪,然后又拨火。

    从这些表现,蒋少祖明白父亲底目的是什么,并且被感动。他笑了蒋家底儿女们底那种感伤的,怯弱的笑,开始精细地询问家务,并且询问父亲底健康状况。

    像一个人回家后所常有的情形一样,蒋少祖感到必须站出来整顿家务,使父亲减少困苦。父亲今天所表现的一切令他感动,他未料到父亲会这样的;未料到父亲会如此冷静、颓丧、而慈爱的。老人今天显然避免着激动,极显著地掩藏了对这个世界的愤怒。

    蒋少祖想象了自己底叛逆和对父亲底爱心,特别因为他昨夜还处在上海底豪华和雄心壮志里,特别因为现在是苏州底落雪的、寂寞的冬日,他底心颤抖了;他觉得他要哭。父亲底健康是显著地损毁了;在这个寂寞的苏州,在愁惨的老年里,儿女们都远离,没有慰藉,父亲该是如何痛苦!但父亲仍然屹立着,表现出这样的冷静和智慧,并且注意到了小孩们底天资和性格;不注意自己底健康,但注意小孩们底天资和性格!——他是怀着怎样的心,企图把剩余的儿女们送到这个他已不能了解的世界上去搏斗!

    老人以简单的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蒋少祖。

    “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想,…以后我要尽力帮助弟弟meimei,假若爹爹能放心的话…”蒋少祖说,眼睛潮湿了。

    老人转过脸去。

    “我想,爹爹要把财产找一个地方藏一些,为了小孩。其次,对于大嫂。”

    老人摇手打断了他。

    “是的,当然这样!不过你对于家里面,这些年;”他顿住,皱眉看着他。老人怕激动。

    这时,意外地,冯家贵通报老姑奶奶底来到。老人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句。随后他明白了,面色陡然改变,颤抖着从火旁站了起来。蒋少祖感到不忍,在他之先跑出房。“哥哥,亲哥哥,哥哥!…”老姑妈在门前激动地喊,小脚乱闪。老姑妈带着十二岁的孙儿陆明栋。她和小孩身上都还有雪。

    蒋少祖闪到旁边——姑妈未能认识他。老人走出来,以手扶住门。

    “什么事吗?”老人以颤抖的、宏大的声音问。

    蒋捷三并没有料错:果然meimei是为了蒋蔚祖底事情来苏州的。蒋蔚祖夫妇底丑闻已经传到了姑妈这里;因正义而愤怒的陆牧生忘记了蒋家姊妹底警戒,昨天晚上全盘地告诉了她。夜里姑妈未能睡眠,半夜起来向女儿说她要去苏州。天在落雪,沈丽英哭着劝她,但她异常的执拗。她不能不挺身拯救蒋家;年老的哥哥在他心中像神。

    老姑妈唤醒了放假在家的孙儿,深夜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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