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脉_第二十二章十万进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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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十万进士 (第8/9页)

节上的记忆失误,立即哄传为笑柄。

    中国文化拥集着多少细节啊,但人们总是在一笔之误、一字之差、一名之混中来否定一个人的整体文化。考官对考生是这样,社会对考官也是这样。这种传统一直延伸下来,直到今天,有些历史学家在嘲谑科举考试是一场不学无术的骗局时,往往也动用了一些文化细节,这是不公正的。由此可以推想在古代,考官们为了避免任何一点文化缺漏,将会承受多大的心理磨难。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明正德六年(公元一五一一年)的一次会试,考试后公布的一份优秀考卷中有一个知识性的误差,即在行文中不小心把孔子褒扬的十个弟子和后来配享的十个弟子有点混淆。考官阅卷时可能忽略了这一点。落第考生知道后大哗街市,写出大字报到处张贴。所有的考官都觉得丢了脸,自认晦气不敢吭声。

    在这种心态下,可能产生的笑话反而更多。乾隆年间一个考生在考试前外出游玩,在路边见到两棵槐树之间有一口井,不知怎么就记住了。临到考试,他怨恨自己肚子里典故太少,便决定杜撰几个出来,灵机一动写出一句“自两槐夹井以来”如此等等。这一来,阅卷的考官紧张了,心想那一定是我没有读到过的典故。为了掩饰,给予佳评,这位考生竟被取为解元。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为这位考官想一想,他实在不能保证浩如烟海的中国文化典籍中绝对没有“两槐夹井”一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而只能闭一只眼睛算这个考生“用典有据”

    这种麻烦连一些大学问家也经常遇到。一八九二年廷试,阅卷大臣发现一份考卷中有“闾面”二字不可解,问主持其事的宰相翁同龢是否可能是“闾阎”的笔误。翁同龢以知识广博闻名,低头一想说,以前在书中见过以“闾面”对“檐牙”应该算对。事后问那位考生,确是笔误,这一下翁同龢闹了笑话。

    但我们在笑翁同龢的时候不会太畅快,因为深不可测的中国文化几乎能为任何一种肯定和否定提供依据,因此学问越大越会遇到判断的困惑。

    那么,考官应该以哪一条水平线来与考生对位?谁也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有的考官甚至完全不相信有客观标准,只相信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左右着弃取,便暗暗地用抓阄的办法来领悟“文昌帝君”的旨意。例如清道光年问的穆彰阿,就是这么干的。

    考官们在文化资格上还受到更恶性的挑战,即由文化细节而直接诱发政治威慑。考官们不仅避不开朝廷的斧钺,而且也躲不过考生的利剑。最典型的例子是公元七三六年李昂任考官,考生李权通过亲戚邻居的关系来走门路,性子刚直的李昂召集起考生当众责斥李权,并把李权文章中不通的句子摘抄出来贴在街上。于是李权决定报复,他找到李昂,出现了以下一段对话——

    李权:古人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的文章不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主考大人也有不少文章在外界传流,我也想切磋一下,可以吗?

    李昂:有何不可!请吧。

    李权:有两句诗“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是主考大人写的吗?

    李昂:是的。

    李权:您诗中用了“洗耳”的典故。大家都知道,这个典故是说古代的尧帝在他的衰老之年不想再统治天下了,要把自己的权位禅让给许由,没想到许由不仅不想掌权,而且根本不想听让他做官的话,认为那是最坏的话,听到后还到水边去洗耳朵。

    李昂:…

    李权:今天我们的皇上年富力强,还远没有衰老到退位的年岁,而且皇上好像也没有把皇位让给主考大人的意思,您洗耳朵干什么呢?

    听了李权这番话,李昂身为考官却惶骇万状,一下子软了下来。李权的做法,让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文革”灾难中“造反派”暴徒通过“咬文嚼字”来诬陷栽赃的伎俩。

    以前我们更多地关注科举考试中考生们的悲哀,结果造成一种印象,似乎是一群邪恶而又愚蠢的考官在胡闹。但是,当我们的视线一旦停留在考官们身上,发现他们也处在一种极其脆弱又极不被人信任的困境中,那么我们就会明白:科举考试本身是一个全方位的悲剧。

    对中国来说,这是一种千年的需要,又是一种千年的无奈。抓住它,满手芒刺;丢弃它,步履艰难。

    八

    科举考试最终的败落,在于它的考试内容。

    其实,这也是一个千余年伤透了脑筋的老问题。历来很多有识之士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此而唇枪舌剑,激烈争论。考试主持者们也曾做过一系列试验,一次次地改革考试内容,力图使它更适合于选拔管理人才。

    考试中究竟是侧重诗文经典,还是侧重社会实务,是人们讨论的一个难点。在唐代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重视时务策论,例如元结任州试考官时曾出过这样几个试题:

    一、你认为应该如何消解当前的强藩割据?

    二、你认为应该如何使官吏清廉,断绝他们的侥幸所得?

    三、你认为应该如何使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重新耕种?

    四、你知道粟帛估钱的情况吗?

    在大诗人杜甫出的试卷中,有“华阴的漕渠如何开筑为宜”、“兵卒如何轮休”等题目。白居易则问考生“如何改进各级官员的薪俸制度”、“如何解决当前社会上出现的农贫商富的问题”等等,都非常切于实用。

    这些试题今天看起来仍然觉得不错,但我们也不能褒扬过甚。沉溺于诗赋考试固然太局限了,但是,能对身边的现实问题发表一点议论的考生,大多算不上什么人才。

    更何况,在考试中讨论身边的具体问题,阅卷的困难很大。考官自己对这些具体问题的看法,很容易成为一种取舍标准,但这是不公正的。正因为这样,一些大学者倒并不倾心于这方面的改革,他们觉得科举考试也就这么回事了,靠几道试题来断定什么考试有用,什么考试无用,未免显得武断。

    苏东坡说:

    自文章而言,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策论、诗赋均为无用。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科取士,不过如此而已。

    (《东坡奏议集》卷一)

    “均为无用”、“不过如此而已”真是大家口吻。

    柳宗元说得更透彻,他认为试题的变来变去并不会改变取士的方向,不要企望试题出现了什么方面的内容就会选拔到什么方面的人才。考生总是那些读书人,朝廷侧重考什么内容,他们就作什么方面的准备。

    苏东坡和柳宗元的看法高人一筹,但作为稀世大才他们对人才的要求,与科举考试想选拔的人才有较大的距离。

    就一般人才的选拔而言,考试内容还是重要的。一定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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