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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汽车却像没事一样,一溜烟尘地跑了。马路上留下一老一小两具尸首,鲜血顺着老太太的嘴里、眼睛里。鼻孔里往出冒,孩子的脑袋完全压扁了,一片血rou模糊。我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看了,直觉全身汗毛都往起竖,腿都有点站不住了。我坐上一辆人力车回到家里,饭也没吃下去,躺在床上一闭眼睛就看见老太太流着血的脸,小女孩血rou模糊地躺在血泊里。今天一整天我脑子里还都是这玩意儿。方才那鸭子脖腔子里冒着血,晃晃悠悠地奔着我来了。我忽然觉着好像那屈死的老太太阴魂不散,附在鸭子身上了。可不,那老太太满头白发,这鸭子也是白的,可真备不住…” “行啦,别胡说八道了!”柳絮影忙止住她说“明个让谢结尔斯克领你上索菲亚大教堂祷告祷告去吧。” “对,对。”谢捷尔斯克忙点着头说“明天咱们早点起来,去参加早弥撒。”他说一口很标准的中国话,在舞台上人家往往以为他是中国人化装成外国人的。 “还明天呢,今天我怎么办?”刘别玉兰一指旗袍大襟说“就这样我怎么回家?”刘别玉兰中俄两国话都会说,但在中国人面前,她和她丈夫都说中国话。 “好,我这就给你取去。”谢捷尔斯克说完就往外走。 “哎,快点回来。”塞上萧对着他的背影说“还等着吃你的拿手菜奶油火腿呢。” “你多余嘱咐他,”刘别玉兰说“他会比兔子跑得还快,这有好吃的呀。” “主要还是因为有你在这儿。”何一萍从旁插了一句话。 “还多嘴多舌的,连鸭子都杀不好。”刘别玉兰一指地板上的鲜血和死鸭子说“看给人家王先生祸害的!” “好,我来打扫。”何一萍忙过去提起鸭子,往外屋走去。 “不用,我自己来。”王一民紧跟了出去。 塞上萧和刘别玉兰也跟着走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柳絮影一个人,翻着写字台上的报纸。 王一民提着拖布走进来。 柳絮影笑着说:“王老师,真对不起…” 王一民一摆手说:“我早就声明过,不能管我叫王老师,人之患好为人师。你这名演员要管我叫王老师,我也得管你叫柳老师了。” 柳絮影笑得前仰后合地说:“你管我叫柳老师——真有意思,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有人管我叫老师,而且是您这样有学问的人。” “你当然可以做我的老师,例如在表演方面。” “您也要演戏?!” “我们不是都在舞台上吗?从前不是有人说人生就是个大舞台吗?学会表演,在这人生舞台上是会有用处的。” 后面这句话倒是王一民的心里话。一个地下工作者,对党对同志是越真越好,对敌人对坏蛋是越假越好。因此他对柳絮影讲时就表现出一种严肃的、认真的神气,这使柳絮影也有些半信半疑了。她眨着大眼睛说:“您说的是真的?” 王一民点点头。 柳絮影那黑溜溜的眼珠紧盯着王一民看了一会,忽然又扑一声笑了,她摇着头说:“我不信,您连我们的戏都没有看过,还学表演呢?” “过去一直没有机会。” “过几天就演老塞的《茫茫夜》,我请您去看。” 王一民刚要表示感谢,忽然有一个人从外边接上说:“哎呀!受到絮影的亲自邀请,这可是光荣之至的事!” 伴着话语走进来的塞上萧,手里端着两只精制的西式瓷杯,每只杯里都有个闪着亮光的小勺。他先放在柳絮影面前一盏说:“这是你爱喝的巴西蔻蔻,很浓的。”说完,又送给王一民一碗说:“絮影从来不亲自请人看她演的戏,你这是我第一次遇见。” 王一民忙放下手中的拖布,接过杯。方要说话,柳絮影却接过去说道:“学生请老师看自己演的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一民笑指着柳絮影说:“你又来了!” “这可是絮影的真心话。”塞上萧正经地说“昨天她对我说,你讲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真能讲出一个仙境来,大有‘熊咆龙吟’之声,‘丘峦崩摧’之势…” 塞上萧越说王一民眼睛瞪得越大,这时忍不住地高声说道:“这可真是怪事!我多咱给柳小姐讲过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呢?简直是你胡编出来的!” “我!…”塞上萧愣住了,忙转过头去看柳絮影。 柳絮影笑盈盈地看着这两个睁着惊疑的眼睛的人,停了一下点点头说:“不错,这话是我当老塞说的。” “说听我讲过?”王一民问。 “嗯。”柳絮影点点头说“当时有一点没说清楚。我不是直接听您讲的,是由别人向我转述的。”她稍停了一下接着向王一民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五天前在课堂上讲的。” “这倒对。”王一民说“可是你是听谁说的呢?莫不是我那班学生有和你…”“这您就不用问了,反正我在您那课堂上安了个传声筒,您每堂课我都能听见,所以我管您叫老师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传声筒是谁?” 柳絮影笑着摇了摇头,狡黠地眨眨眼睛说:“无可奉告。” 王一民这时忽然联想起罗世诚找到他的住处“并且在他墙上找已经不见的宝剑的情景,他把他们俩一下子联系到一块了。他不由得又仔细看了一眼柳絮影,真的,她那眉眼之间,竟有些和罗世诚相似之处。但是他俩一个姓柳一个姓罗,而且又都对这问题讳莫如深,避而不谈,这是为什么呢?王一民越想越可疑,不由得又打量起柳絮影来。而这位演员却一直笑盈盈地,坦荡荡地看着他,屋里一时之间倒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外屋地里一阵笑语声。那是何一萍和刘别玉兰在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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