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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定 (第3/3页)

长很容易使他们深陷于叙述的平庸之中,他们需要在下一个经过句里获得崭新的力量,就像阳光拨开了云雾,让正在进行中的叙述不断去经受震动。于是他们就会经常去借助叙述里的否定之手,随便一挥就让前面的叙述像白痴似的失去了方向,叙述被颠倒过来,方向也被重新确立。瓦格纳十七岁时就已经精通此道,在那一年的圣诞之夜,这个标新立异的年轻人以一首《降B大调序曲》参加了莱比锡宫庭剧院的演出,他在每隔四小节的乐曲里安插了一阵否定式的最强音鼓声,使圣诞之夜的听众们饱受惊吓。然而在每一次惊吓之后,剧院里出现的都是哄堂大笑。

    1924年,埃尔加在题为《大英帝国展览》的文章里这样写道:“一万七千个敲着槌的人,扩音机、扬声器等──有四架飞机在上空盘旋着等等…全都是令人讨厌的机械东西。没有电视,没有浪漫,欠缺想象…但是,在我脚下我看见了一堆真正的雏菊,我的眼睛不禁为之湿润。”

    在这里,埃尔加表达了一个在内心深处展开的叙述,一堆小小的雏菊,它们很不起眼,而且似乎是软弱无援,然而它们突然之间产生了力量,可以将一万七千个槌声,还有扩音机、扬声器和飞机等等全部否定。同时,埃尔加也为存在于叙述中的否定的原则提供了心电图,这是至关重要的,正是那些隐藏在艺术家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思想,它们像岛屿和礁石散落在大海里那样,散落在内心各处,而且深藏不露,它们等待着叙述之船的经过,让其靠岸,也让其触礁。这几乎是所有伟大的叙述者都要面对的命运,当巴赫为两个合唱队和两个管弦乐队写下《马太受难曲》时,他不断地要让宣叙调的独唱去打断合唱队的对唱。随时插入到原有叙述中的新的叙述,成为了改变方向的否定式叙述,而且时常是当它刚刚否定了前面段落的叙述后,紧接着就会轮到自己被新的段落所否定。乐曲在叙述的轮回里死去和再生,作曲家的内心也在经历着一次次如同闪电般短促的人生,或者说他的乐曲成为了他内心经历的录音。几乎是出于同样的理由,纽曼认为柏辽兹的音乐在心理探索这一领域取得了某些奇妙的成就,同时纽曼也指出了这些来源于内心的音乐并不是胡思乱想之作,而是“都具有一种有分寸的客观性…这是按事物的面貌来观察事物,而不是像人们自以为的用推测和空想来补充rou眼的证据。”

    在苏菲派教徒充满智慧的言论里,有一段讲述了一个有着博大精深学问的人死后来到了天国的门口,吉祥天使迎了上去,对他说:“喂,凡夫俗子,别往前走了,你得先向我证明你有进天堂的资格!”吉祥天使否定了那人前行的脚步,那人的回答是以同样的否定来完成,他说:“我要先问问你,你能不能证明这里是真正的天国,而不是我死后昏瞀心灵的急切的幻想?”就像音乐叙述中的否定不是为了叙述的倒退恰恰是为了前进一样,语言叙述中突然来到的否定也同样如此,当那个有着博大精深学问的人对眼前的天国深表怀疑时,天国里传出了一个比吉祥天使更加权威的声音:“放他进来!他是我们中间的人。”

    这段寓意丰富的言论可以不断延伸,或者说在此刻能够成为一个比喻,以此来暗示存在于叙述作品中的否定的命运。就像那位博大精深的学者来到了天国之门,叙述中的否定其实就是为了能够进入叙述的天国。在一首题为《慷慨的敌人》的诗歌中,展示了来自一个敌人的祝福。已经完成了对爱尔兰王国全面统治的马格努斯·巴福德,在十二世纪的某一夜,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夜,弥留之际受到了他的仇敌都柏林王穆尔谢尔达赫的阴险的祝福。这位都柏林王在祝词里使用了最为辉煌的词语,以此来堆积他仇恨的金字塔。这首出自H·杰林之手的诗作,短短十来行的叙述里出现了两个绝然不同的方向。

    都柏林王首先是“愿黄金和风暴与你的军队并肩作战。愿你的战斗在明天,在我王国的疆场上获得好运。愿你的帝王之手编织起可怕的刀刃之网。愿那些向你的剑作出反抗的人成为红色天鹅的食物。愿你的众神满足你的光荣,愿他们满足你噬血的欲望。愿你在黎明获胜,蹂躏爱尔兰的王啊。”随后,这位慷慨的敌人让叙述中真正的方向出现了──

    愿所有的日子都比不上明天的光辉。

    因为这一天将是末日。我向你发誓,马格努斯王。

    因为在它的黎明消逝之前,我要击败你和抹去你,马格努斯·巴福德。

    就像马格努斯王蹂躏了爱尔兰一样,H·杰林也让“因为这一天将是末日”的诗句蹂躏了“愿黄金和风暴与你的军队并肩作战…”突然来到的否定似乎是叙述里最为残忍的时刻,它时常是在原有的叙述逐渐强大起来时,伸出它的暴君之脚将其践踏。H·杰林的诗作使人想起海顿著名的玩笑之作《惊愕交响曲》,这首传说是为了惊醒那些附庸风雅的欣赏音乐的瞌睡者的作品,其实有着叙述自身的理由。在最温暖的行板进行之中,海顿突然以投弹之势,爆炸出十六小节石破天惊的最强的击鼓音,令数目可观的听众在倾刻之间承受了差不多是一生的惊吓。尽管如此,人们仍然难以忘记这首作品中令人愉悦的音乐──缓慢的序曲、第一乐章中带着笑意的主题、华尔滋般的小步舞曲和精神抖擞的旋律。可以这么说,海顿的《惊愕》和H·杰林的诗作共同指出了叙述中日出的景象和生命的诞生。当十六小节极强的击鼓音在瞬间否定了温暖的行板之后;当“我要击败你和抹去你”在瞬间否定了“愿你的战斗在明天在我王国的疆场上获得好运”之后,叙述也在瞬间获得了起飞。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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