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_第四十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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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第1/3页)

    第四十九章

    那县城的老街上,一家杂货铺子门前,两张条凳搭的店家的销板,摆着他那个字摊子。一条条写在红腊光纸上吉祥的对子从销板上挂下来。"龙凤呈祥,喜庆临门","出门逢喜事,地上生白银","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全是这类被几十年来的革命口号和语录代替了的老话。还有两张写着"逢人一笑三分喜,凡事无心祸自消",就不知是他自己编的,还是老祖宗们积累的处世经验。那是一种花体字,骨架子不错,又有点像道士的符箓。

    他坐在铺板后面,上了年纪,穿的一件老式的对襟褂子,后脑勺子还扣了一顶洗得褪色了的旧军帽,显得有几分滑稽。我见铺板上还放了个镇纸的八卦罗盘,便上前同他搭讪:

    "老人家,生意好哇。"

    "还行。""一副字多少钱呀?""两块三块的都有,字多钱就多。"

    "就写一个福字呢?"

    "也得要一块。"

    "这不才一个字?"

    "我得替你现写呀。"

    "要画一个消灾避邪的符呢?"他抬头望了望我说:"这不好画的。"

    "为什么?"

    "你是干部,怎不晓得?"

    "我不是干部,"我说。

    "你也是吃公家饭的,"他一口咬定。

    "老人家,"我需要同他套点近乎,"你可是道士?"

    "早不搞了。"

    "知道,"我说,"老人家,我是问你会不会做道场?"

    "怎不会呢?政府不让搞迷信。"

    "哪个叫你搞迷信?我是收集唱经的音乐的,你会不会唱?现今青城山的道教协会都重新挂牌开张了,你怕啥子?"

    "那是大庙子,我们这火居道土不让搞。"

    "我就找你这样的民间道土,"我更有兴趣了。"你能不能给我唱两段?比方说,做丧事道场,或是驱邪赶鬼的经文?"他果真哼了两句,但立刻打住,说:"这不好随便惊动鬼神,要先烧香请神。"

    就在他唱经的当口,不觉好些人围拢过来,有人喊道:

    "老头儿,唱一个花花子歌!'

    周围的人都笑了。

    "我给你们唱个山歌吧,"老头儿也满开心自苦奋勇说。

    众人便叫:"要得!要得!'‘

    老头儿于是突然高声唱了起来:妹子哟在山上掐茶叶,

    你哥在山下割茅草,

    惊起鸳鸯两地飞,

    妹快同哥做一对。

    人群中齐声叫好,跟着有人一个劲煽动:

    "来一个花花子歌!"

    "耍一个嘛,老头儿!"

    老头朝众人直摆手说:"耍不得,耍不得,耍了要犯原则。"

    "唱一个歌子犯得了好大的原则?"

    "不要紧的,老头儿,唱一个听听嘛!'

    众人都纷纷起哄,小街上已经堵满了人,过不去的自行车直掀车铃。

    "可是你们叫唱的哟!"老头儿受了鼓舞,真站起来了。

    "唱一个戴瓜皮帽儿的马猴钻绣房!"

    有人点歌了,众人又是叫好,又是鼓掌。老头儿用手抹了抹嘴,刚要叫嗓子,突然打住,低声说:

    "警察来了!"

    好些人都回头,见人头后面不远处,有个白边红线的大盖帽子在游动。人群中纷纷说:

    "这有啥子?"

    "开个心又有啥子要紧?""警察,警察还管得了这许多!""说的好听,你们走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老头坐下,嘴也不让,朝众人去了。

    民警过来了,众人悻悻的都散了开去。等民警过去了,

    我说:

    "老人家,能不能请你到我住的地方唱几段?等你摊子收了,我先请你到饭铺里去吃个夜饭,一起喝酒,行不行?"

    老头儿兴致被勾了起来,显然也得不到排解,立刻答应:

    "要得。不卖了,不卖了,我就把摊子收了,等我把铺板归置好。"

    "耽误作生意了。"我自然要表示点抱歉。

    "不要紧的,交个朋友。我也不靠这吃饭,进得城来,顺便卖几副,挣个零花钱,要单靠笔墨吃饭还木饿死?"

    我便到街斜对面的一家饭铺先要了酒菜。不一会,他果真挑着一副箩筐来了。热菜上来,我们吃着讲着。他说他十岁光景,他老子把他送到个道观里去帮着烧火做饭,是他老头得病时许下的愿。老道给他启蒙的课本《玄门日课》如今还能倒背如流。老道死了之后,这道观就由他主持,道场的种种法事他没有不会的。再后来土改分田,道士做不成了,政府令他返乡,就又种上了田。我问起阴阳风水,五雷指法,踏罡步斗,相面摸骨,他说起来样样有谱,我心中自然大喜。可饭铺里都是做完了买卖,挣得了钱的农民,吃酒划拳,大声喧呵,十分吵闹。我说我包包里就带个录音机,他讲的这些都是珍贵的材料,我想吃罢了饭,请他同我到我的旅店做些录音,他要念要唱也落得清静。他抹了抹嘴,说:"你把酒也带上,到我家喝去,我屋里道袍法器都有。"

    "也有驱鬼的司刀?"

    "那少不了的。"

    "也有令牌,调神遣将的令牌?"

    "还有锣鼓家伙,做道场这都少不了,我都做把你看。"

    "要得!"我把桌子一拍,起身便跟他出门。我问:

    "你家就在县城里?"

    "不远,不远,我把挑子也存到人家家里,你到前头汽车站等我。"

    不过十分钟,他快步来了,指着一辆马上要开的车叫我快上!我没有料到上了汽车一路不停,眼看车窗外山后的太阳的余晖暗淡消失了。等车到了终点一个小镇,离县城已出去了二十公里,车当即调头走了,这是最后一班。

    这小镇只有一条至多五十米长的小街,还不知有没有客店。他叫我等一等,又钻进一家人家。我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碰上这么个人物,人又热心也是一种机缘。他从人家里捧出半脸盆豆腐,叫我跟他走。

    出了镇子,上了一条土路,天色已黑。我问:

    "你家就在这镇边的乡里?"

    他只是说:"不远,不远。"

    走了一程,路边的农舍看不见了,夜色迷瞟,四下水田里一片蛙鸣。我有点纳闷,又不好多问。背后响起突突突突发动机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赶了上来。他立刻大声招呼追上去,我也就跟着他连跑带跳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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