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流年_第五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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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第1/3页)

    第五十章

    村里又有许多女人怀孕了。

    井台上、牛圈里、碾道和磨房,还有河边洗衣锤衣的石头旁,你都能看到女人挺着半大的肚子在忙乎。冬闲的日子里,男人就到后坡的阳地去晒暧,见老村长还没从家起床到这儿,相互问些景况,坐一会就去崖上找那落了叶子,果却还挂在刺枝上的红酸枣。到崖下找那果虽落了,却还没被风干的小枣儿。到有一天,村前村后,都找不到酸枣了,腊月也一步一步靠过来,一片男人就集中在坡地里,晒着嗳儿,捉着虱子,计划着日子了。

    说,快过年了呀。

    说,该给娃们添件新衣裳,也得给媳妇买些啥儿了。

    说,再去卖一次人皮吧。

    说,是该了,二年不去都不知道那教火院是啥儿模样了。

    说,该带上娃儿们去长长见识呢。

    司马笑笑说,对,把三岁以上的娃儿都带去,让他们看看卖皮是咋样一会事,过些日子老村长死了,照村长的吩咐,再让他们陪着死尸睡几夜,他们就算长成大人了。

    这是司马蓝、司马鹿、蓝四十、竹翠等这一茬娃儿第一次经历卖人皮。

    日子选在黄道日的十一月二十三,一夜的修理担架,调配药水,打捆行李,烙制干粮,把杜岩留下照顾死至门前的老村长,别的男人天一亮就领着孩娃上路了。村里的牛车扎在村口,所有的铺盖、碗筷、铁锅和七七八八的零碎都码坯一样码在车板里,五副椽子担架捆在车板尾,孩娃们像串的冰糖葫芦一样挤在行李上,就和留在村里女人、村长告别了。

    那时候日头在东山刚显红,有细微的响声从东梁那边传过来。坐在车栏边的司马蓝说是啥儿声音呀,他的哥哥司马森说是日头出来了,是日头从山缝挤着出来了。他就把目光投到东山梁,果然看见两个山峰挤在一块儿,留下门缝那样一条窄缝儿,日头就一滩血样从缝里流将出来了,汤汤水水,把两个山峰都染成血浆了,把东边的天空映成酱色了。他嗅了一下鼻子,闻到的是过冬小麦的青藻气,他说日头咋和血一样?咋不是圆的呢?车下的大人就把目光又冷又硬地投过来,男人们不说话,车旁的女人们嘟嘟囔囔盯着他。

    父亲说,再说一个血字,我撕烂你的嘴。

    司马蓝不知自己出了啥儿错,孩娃们也不知道出了啥儿错,都把目光从血浆浆的日头上收回来,看着自己的膝盖或看车上的啥东西。这时候村长从车后走到了车前,他原来丰润的脸转眼之间不见了。留在脸上的是高低不平的骨架子,颧骨像有一天终会从那儿掉下来两块石头样,而眼窝的深陷又像两眼窟。村长说大人们是去卖身上的皮子哩,谁都不能说流血掉rou的话,谁都不能说死死活活的话。于是,孩娃们似乎懂事了,意识到了事情的可怕了,脸上立马庄重了一层灰暗。

    村长说,上路吧。说完他就由儿子杜岩和儿媳桃花扶着原地坐下

    了,像一捆草散在地上一模样。

    柳根他爹就扬起牛鞭了。

    牛车就叮叮铛铛出村了。

    送行的女人们,就都泪水满面,交待说早去早回啊,说有人买了就卖,没人买了拉倒;交待说卖了皮子,啥也不买也得进城买些染料,给孩娃煮染过年的衣裳哩交待说,从城里回来,一定记住买包针,家里的缝衣针没有了,说钱多了再买几根锈花针,几尾绣花线,说你们到底去几天,说个准日子也好到村头接接呀。

    就有男人不耐烦琐了,说我这次就得破伤风死了呢,你不用接我啦。

    说这话的是蓝百岁,他话一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女人们便闩夜门一样不见言语了。

    就算告别了。

    男人们走成一堆,在梁路上踢踢踏踏,牛车跟在他们身后,铁轮子从路面礓石上轧过去,把孩娃们像筛糠一般摇晃着。司马姓的坐在车左,蓝姓的坐在车右,杜姓的坐在车中,他们都袖着双手,流着冬冷的鼻涕。这是他们第一次跟随大人们走出耙耧山脉,第一次去经历割卖人皮的庄重人生,他们怀着血淋淋的新奇和心跳,看着车子走出很远的梁路,女人们还在村口招着手。

    司马蓝有些可怜自己的母亲和村里的女人了,他不知道男人们为啥儿在牛车前边,把手插在怀里取着暧,看着地里旺势的小麦,又说又笑,很快就把送行的女人们忘到脑后了。而那些怀了孕的女人们,却把手扬在半空,像挂在日光中的枯枝,不停不歇地随风摆着。

    他也把手在空中摆了摆。

    一车的孩娃就都把手在半空摆了摆。

    黄道吉日好像就是为了一个好天气。卷在梁下沟里纤薄的白雾,在铁轮的辗轧声中,慢慢地散开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由血浆一片粘成了红火一团,升到东山顶上,先还和山顶扯扯连连,后来叽哇一声,就跃上天空和山脉脱开了。一个世界金光灿烂了。一杆一杆的光芒使山梁上暖起来,送行的村人很快成为一片黑点,司马蓝把眼睛一眨,他们就都消失不见了。大人们在车前依然又说又笑,不时地回头招呼一下车上的孩娃们。而车把式柳根爹,也不知什么时候,一跃坐在车前,把鞭子往车前一插,袖着双手,居然就眯着双眼悠悠然然睡起来。

    世界越来越大了。

    天空也越来越阔了。

    日光中出现的村落,远远看着,像谁随意从天空抛下的一件衣裳挂在山脉上。

    牛车跟在大人身后摇摆不止,一串一堆的叮当声撒了一路,直到日升几杆,又将近平南,才停在一个村头,架锅烧了开水,吃了干粮,又继续沿着无头无尾的梁道赶路进城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和耙楼山脉并无多少差异哩,男人们也是扛着锄下地锄冬麦,挑粪施冬肥。女人们大冷天也到河边洗衣裳,怀孕了也挺着大肚在村头拾柴禾或在门中带孩娃。狗的叫声也一样汪汪汪带有土黄色,牛哞声也和浑浊的河流一模样,就是连路边的坟地,也都是圆圆的土堆,堆顶偶而还压着一块去年清明上坟的旧纸。天空似乎蓝了些,可在村落里,有时还能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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