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_六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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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第4/4页)

了好容易才想起了他是在什么地方他应当步行还是坐车到什么地方去。他感到羞耻、屈辱、有罪而且被剥夺了涤净他的屈辱的可能。他感到好像从他一直那么自负和轻快地走过来的轨道上被抛出来了。他一切的生活习惯和规则以前看来是那么确定的突然显得虚妄和不适用了。受了骗的丈夫以前一直显得很可怜的人是他的幸福的一个偶然的而且有几分可笑的障碍物突然被她亲自召来抬到令人膜拜的高峰在那高峰上那丈夫显得并不阴险并不虚伪并不可笑倒是善良、正直和伟大的。弗龙斯基不由得不这样感觉。他们扮演的角色突然间互相调换了。弗龙斯基感到了他的崇高和自己的卑劣他的正直和自己的不正直。他感觉到那丈夫在悲哀中也是宽大的而他在自己搞的欺骗中却显得卑劣和渺小。但是他在这个受到他无理地蔑视的人面前所感到的自己的卑屈只不过形成了他的悲愁的一小部分而已。他现在感到悲痛难言的是近来他觉得渐渐冷下去了的他对安娜的热情在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她的现在竟变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强烈了他在她病中完全认清了她了解了她的心而且感觉得好像他以前从来不曾爱过她似的。现在当他开始了解她而且恰如其分地爱她的时候他却在她面前受了屈辱永远失去了她只是在她心中留下了可耻的记忆。最可怕的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把他的手从他的惭愧的脸上拉开的时候他那可笑的可耻的态度。他站在卡列宁家的门口台阶上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要叫一辆马车吗老爷?”看门人问。

    “好的马车。”

    过了三个不眠之夜以后回到家里弗龙斯基没有脱衣服就伏到沙上合拢两手把头枕在手上。他的头昏昏沉沉。想像、记忆和奇奇怪怪的念头异常迅和明晰地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心头:时而是他给病人倒的、溢出汤匙的药水时而是接生妇的白皙的手时而是跪在床边地上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古怪的姿势。

    “睡吧!忘却吧!”他那么平静而自信地对自己说就像一个健康的人疲倦了要睡马上就可以睡着似的。的确在一瞬间他的头感到昏昏沉沉而他就开始沉入忘却的深渊了。无意识境界的波狼开始淹没他的脑海而突然间好像一阵强烈的电击通过了他的全身。他颤抖得这样厉害以致他整个身子从沙的弹簧上弹跳起来撑住两手惊惶地跪起来。他的眼睛大睁着好像他完全没有睡似的。他刚才感到的头脑沉重和四肢无力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您可以把我践踏在污泥里”他仿佛听到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话看见他站在面前而且看见安娜的涨红了的脸和那含着爱怜和柔情不望着他却望着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闪烁的眼睛;他又仿佛看见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把他的手从他的脸上拉开的时候他自己那愚蠢而可笑的姿态。他又伸直两腿照原来的姿势猛然扑到沙上闭上眼睛。

    “睡吧!睡吧!”他对自己重复说。但是他的眼睛虽然闭上了他却更鲜明地看见了如他在赛马之前那个难忘的晚上看到的安娜的面孔。

    “这一切都完了再也不会有了她要把这从她的记忆里抹去了。但是我没有它就活不下去。我们怎样才能够和好呢?我们怎样才能够和好呢?”他大声地说无意识地继续重复着这些话。这种重复阻止了拥塞在他脑子中的新的形象和记忆出现。但是这些重复的话却并没有长久地制止住他的想像力的活动。他的最幸福的时刻接着是他现在的屈辱又一幕接着一幕地飞快地在他心头闪过去。“拿开他的手”安娜的声音说。他移开了手感到自己脸上的羞愧和愚蠢的表情。

    他依旧躺着极力想要入睡虽然他感到毫无睡着的希望而且尽在低低地重复说着由于思绪纷乱偶然说出的言语竭力想以此来制止新的形象的涌现。他静听着听到异样的疯狂的低声重复着说:“我没有珍视它没有享受它我没有珍视它没有享受它。”

    “怎么回事呢?我疯了吗?”他自言自语。“也许是。人们到底是为什么疯?人们是为什么自杀的呢?”他自问自答了于是张开眼睛他惊异地看到摆在他头旁边的他的嫂嫂瓦里娅手制的绣花靠垫。他触了触靠垫的缨络极力去想瓦里娅去想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情景。但是去想任何不相干的事都是痛苦的。“不我非睡不行!”他把靠垫移上来把头紧偎着它但是要使眼睛闭上是得费点气力的。他跳起来又坐下去。“我一切都完了”他自言自语。“我该想想怎样办好。我还有什么呢?”他的思想迅地回顾了一遍与他对安娜的爱情无关的生活。

    “功名心?谢尔普霍夫斯科伊?社交界?宫廷?”他得不到着落。这一切在以前是有意义的可是现在没有什么了他从沙上站立起来脱下上衣解开皮带为的是呼吸得舒畅些露出了他的长满汗毛的胸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人们就是这样疯的”他重复说“人们就是这样自杀的…

    为了不受屈辱”他慢慢地补充说。

    他走到门口关上门然后眼光凝然不动咬紧牙关他走到桌旁拿起手枪检查了一下上了子弹就沉入深思了。有两分钟光景他垂着头脸上带着苦苦思索的表情手里拿了手枪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在沉思。“当然”他对自己说好像一种合乎逻辑的、连续的、明确的推理使他得出了确切无疑的结论实际上这个他所确信的“当然”只不过是反复兜他在最后一个钟头内已兜了几十个来回的想像和回忆的***的结果。无非是在回忆永远失去了的幸福无非是想到生活前途毫无意义无非是感到自己遭受的屈辱。就连这些想像和感情的顺序也都是同样的。

    “当然”他第三次又回到那使人迷惑的回忆和思想的轨道上的时候这样重复说于是把手枪对着他的胸膛的左侧用整个的手使劲握住它好像把手攥紧似的他扳了枪机。他没有听到枪声但是他胸部受的猛烈打击把他打倒了。他想要抓住桌子边丢掉手枪他摇晃了一下坐在地板上吃惊地向周围打量。他从地板上仰望着桌子的弯腿、字纸篓和虎皮毯子认不出自己的房间来了。他的仆人走过客厅的迅的咯咯响的脚步声使他清醒过来。他努力思索这才觉察出他是在地板上;看到虎皮毯子和他的手臂上的血他才知道他开枪自杀了。

    “真笨!没有打中!”他一面说一面摸索手枪。手枪就在他身旁但是他却往远处搜索。还在摸索着他的身体向相反的方向探过去没有足够的气力保持平衡他倒下了血流了出来。

    那个常向相识的人们抱怨自己神经很脆弱的、优雅的、留着颊髭的仆人看到主人躺在地板上是这样地惊惶失措他抛下还在流血的主人就跑去求救去了。一点钟以后他的嫂嫂瓦里娅来了靠着她从各方面请来的、而且同时到达的三个医生的帮助她把受伤的人抬上了床自己留在那里看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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