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_两个厨子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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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厨子 (第3/3页)

地抽搐,他终于意识到黑厨子发出的声音是什么,黑厨子正坐在炉灶旁呜咽呢。

    你这人怎么回事?白厨子走过去想看黑厨子的脸,但黑厨子用手把自己的脸遮往了,白厨子只看见一滴浑浊的泪珠从黑厨子的指缝间慢慢地挤出来,白厨子嘻嘻笑起来,他说,你这种人我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起来了?

    黑厨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脸,他不说话。

    好好的怎么会哭起来呢?白厨子摇着头在黑厨子旁边站了一会儿,很明显白厨子这时候不知说什么好,他站了一会儿只好回到桌子边去,他说,今天是活见鬼了,一个大男人,也在那里哭,告诉你今天是陈老先生七十大寿,不能哭的,就连孩子也不让他们哭,你个大男人倒在那里哭起来了!

    黑厨子停止了呜咽,他慢慢地站起来,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擦着,他的眼睛看着通往前院的月牙门,但他终于开始与白厨子说话。我要走了,黑厨子哑着嗓子说,我在这儿呆不住了。

    这就想走?白厨子诧异地瞪着黑厨子的背影说,还没开席呢,你不是说想吃一顿饱饭吗。你不知道厨子吃饭的规矩?得等到主人家吃好收碗你才能吃呢。

    我呆不住了,我得走了。黑厨子说。

    你在不在这儿我无所谓,本来就帮不了我,可你那顿饱饭怎么吃?现在没什么菜给你吃,白厨子脸上露出一种讽刺的微笑,他说,没吃上那顿饭就走,你不是白干了一天活嘛?

    那儿有冷馒头,我吃上几个馒头就行了。黑厨子说,我不是孩子,我不馋rou。

    白厨子犹豫了一会儿,把蒸屉里的馒头都端给了黑厨子,你愿意吃冷馒头就吃吧,不关我的事,白厨子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厨子吃饭不看主人脸色,这也是规矩。

    白厨子看着黑厨子的手颤动着伸向蒸屉,两只手各抓了两只馒头,白厨子忍不住嗤地一笑,别这么性急,你坐下来慢慢吃,不是告诉过你吗,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这是规矩。白厨子看了看黑厨子手里的馒头,又看看他的突然明亮的眼睛,很自然地想到了什么,于是白厨子拖长着声调再次重复了他已经说过的话,随便你吃多少,白厨子说,就是不让带走,这是厨子的规矩。

    白厨子看见黑厨子的眼睛忽明忽晴的,黑厨子坐在灶膛边吃馒头,他的脸在火光辉映下呈现出一种鲜艳的红色,他把一只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白厨子看见黑厨子把馒头放在嘴边,黑厨子尖削的喉结上下耸动着,他好像奋力地吞咽着什么,但咽下去的只是口水,那只馒头仍然饱满地塞在他的干裂的嘴唇之间。

    怎么不吃了?白厨子说,是不是馒头太硬了?

    黑厨子的手仍然僵直地抓着那只馒头,他的神色仍然迷茫而凄侧,我怎么咽不下去?黑厨子的声音从馒头边缘挤出来,听上去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我饿过头了,我怎么咽不下去!

    别着急,慢慢咽,白厨子说,我看你是饿过头了。

    我饿过头了,我咽不下去,黑厨子摇着头,他的目光茫然无助地游移着,最后落在白厨子脸上,他的急促的呼吸声也从馒头上滑落下来,听来像是人在撕打挣扎时的喘息,黑厨子就这么喘息着,嘴角上突然浮出一丝笑意,他对白厨子说,我这么饿,这么想吃,怎么咽不下去呢?

    我怎么知道你?你肯定是饿过头啦!

    白厨子无暇顾及黑厨子的事了,他必须在炒莱之前把一锅荤油熬出来。白厨子把一篮子rou膘倒进锅里,回身去找铁铲时看见黑厨子站在他身后,黑厨子手里抓着一根rou骨头,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被他扔进垃圾堆里的rou骨头。

    我没吃馒头,我怎么也咽不下去。黑厨子用一种乞求的眼神望着白厨子,这根rou骨头上还粘着点rou,骨头里还有油,让我带回去给孩子熬锅汤吧。

    白厨子一时愣在那里,白厨子用锅铲敲了敲那根rou骨头,他想说什么,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什么也不带,就带这根rou骨头。本来也是扔掉的呀,黑厨子腌菜色的脸现在涨得通红,他一把抓住白厨子的手说,我不吃他家的饭,我就带一根rou骨头走,不算坏厨子的规矩吧?

    白厨子轻轻推开黑厨子的手,他张开嘴似乎想笑,但他的嘴刚咧开就愤愤地合上了,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白厨子用锅铲在空中狠狠地劈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翻弄锅里的那些油膘,想带就带走吧,反正是根rou骨头!白厨子用锅铲压住一块油膘,让它吱吱地叫着冒出第一滴油来,白厨子说,想带就带走吧,厨子的规矩是厨子的规矩,反正你又不是厨子,我是让老邓坑苦了,你哪是什么厨子!

    白厨子那天忙坏了,他不知道黑厨子后来是怎么走的,他猜那根rou骨头大概是被黑厨子掖在怀里带走的,陈家人多眼杂,虽然是一根rou骨头,也只有掖在怀里才能带走了。

    大约是半个月以后,县城的木材商朱家办喜事,顺福楼的厨子们几乎倾巢而动,那天早晨白厨子去鱼市办水货,路过灾民救济会时看见两口粥锅前排了长长的一条人龙,白厨子眼尖,一眼就看见人群里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是黑厨子,另一个就是那天偷了卤肘花的小男孩。

    那父子俩一人拿了个破碗,在早晨的寒风中挤在一起,他们的眉眼何其相似,他们饥饿的神色何其相似,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是父子俩。他们是父子俩,白厨子并不觉得意外,他想他那天真是忙昏头了。他们是父子俩,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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