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_11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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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死后,她也就应当作些非凡的事情。她决定去爬墙,并且嘱咐桐芳给她观风。

    大概有九点钟吧。冠先生还没有回来。大赤包有点头痛,已早早的上了床。招弟在屋中读着一本爱情小说。高第决定乘这时机,到西院去。她嘱咐桐芳听着门,因为她回来的时候是不必爬墙的。

    她的短鼻子上出着细小的汗珠,手与唇都微颤着。爬墙的危险,与举动的奇突,使她兴奋,勇敢,而又有点惧怕。爬到墙那边,她就可以看见英雄的家;虽然英雄已死,她可是还能看到些英雄的遗物;她应当要过一两件来,作为纪念!想到那里,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假若不是桐芳托她两把,她必定上不去那棵小树。上了树,她的心中清醒了好多,危险把幻想都赶了走。她的眼睁得很大,用颤抖的手牢牢的抓住墙头。

    费了很大的事,她才转过身去。转了身,手扒着墙头,脚在半空,她只顾了喘气,把一切别的事都忘掉。她不敢往下看,又不敢松手,只闭着眼挣扎着挂在那里。好久,她心里一迷忽,手因无力而松开,她落在了地上。她的身量高,西院的地又因种花的关系而颇松软,所以她只觉得心中震动了一下,腿脚倒都没碰疼。这时候,她清醒了好多,心跳得很快。再转过身来,她看明白:其余的屋子都黑忽忽的,只有北房的西间儿有一点灯光。灯光被窗帘遮住,只透出一点点。院中,高矮不齐,一丛丛的都是花草;在微弱的灯光中,象一些蹲伏着的人。高第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大着胆,手捂着胸口,慢慢的用脚试探着往前挪动,底襟时时挂在刺梅一类的枝上。好容易,她挪移到北屋外,屋里有两个人轻轻的谈话。她闭着气,蹲在窗下。屋里的语声是一老一少,老的(她想)一定是钱老先生,少的或者是钱大少爷。听了一会儿,她辨清那年少的不是北平口音,而是象胶东的人。这,引起她的好奇心,想立起来看看窗帘有没有缝隙。急于立起来,她忘了窗台,而把头碰在上面。她把个"哎哟"只吐出半截,可是已被屋中听到。灯立刻灭了。隔了一小会儿,钱先生的声音在问:"谁?"

    她慌成了一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按着头,半蹲半立的木在那里。

    钱先生轻轻的出来,又低声的问了声"谁?"

    "我!"她低声的回答。

    钱先生吓了一跳:"你是谁?"

    高第留着神立起来:"小点声!我是隔壁的大小姐,有话对你说。"

    "进来!"钱先生先进去,点上灯。

    高第的右手还在头上摸弄那个包,慢慢的走进去。

    钱先生本来穿着短衣,急忙找到大衫穿上,把钮扣扣错了一个。"冠小姐?你打哪儿进来的?"

    高第一脚的露水,衣服被花枝挂破了好几个口子,头上一个包,头发也碰乱,看了看自己,看了看钱先生,觉得非常的好笑。她微笑了一下。

    钱先生的态度还镇静,可是心里有点莫名其妙之感,眨巴着眼呆看着她。

    "我由墙上跳过来的,钱伯伯!"她找了个小凳,坐下。

    "跳墙?"诗人向外打了一眼。"干吗跳墙?""有要紧的事!"她觉得钱先生是那么敦厚可爱,不应当再憋闷着他。"仲石的事!"

    "仲石怎样?"

    "伯伯,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有回来!"

    "大家都说,都说…"她低下头去,楞着。

    "都说什么?"

    "都说他摔死一车日本兵!"

    "真的?"老人的油汪水滑的乌牙露出来,张着点嘴,等她回答。

    "大家都那么说!"

    "呕!他呢?"

    "也…"

    老人的头慢慢往下低,眼珠往旁边挪,不敢再看她。高第急忙的立起来,以为老人要哭。老人忽然又抬起头来,并没有哭,只是眼中湿润了些。纵了一下鼻子,他伸手把桌下的酒瓶摸上来。"小姐,你…"他的话说得不甚真切,而且把下半句——你不喝酒吧?——咽了回去。厚敦敦的手微有点颤,他倒了大半茶杯茵陈酒,一扬脖喝了一大口。用袖口抹了抹嘴,眼亮起来,他看着高处,低声的说:"死得好!好!"打了个酒嗝,他用乌牙咬上了下唇。

    "钱伯伯,你得走!"

    "走?"

    "走!大家现在都吵嚷这件事,万一闹到日本人耳朵里去,不是要有灭门的罪过吗?"

    "呕!"钱先生反倒忽然笑了一下,又端起酒来。"我没地方去!这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坟墓!况且,刀放脖子上的时候,我要是躲开,就太无勇了吧!小姐,我谢谢你!请回去吧!怎么走?"

    高第心里很不好受。她不能把她父母的毒计告诉钱先生,而钱先生又是这么真纯,正气,可爱。她把许多日子构成的幻想全都忘掉,忘了对仲石的虚构的爱情,忘了她是要来看看"英雄之家",她是面对着一位可爱,而将要遭受苦难的老人;她应当设法救他。可是,她一时想不出主意。她用一点笑意掩饰了她心中的不安,而说了声:"我不用再跳墙了吧?"

    "当然!当然!我给你开门去!"他先把杯中的余酒喝尽,而后身子微晃了两晃,仿佛头发晕似的。

    高第扶住了他。他定了定神,说:"不要紧!我开门去!"他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死得好!死得好!我的…"他没敢叫出儿子的名字来,把手扶在屋门的门框上,立了一会儿。院中的草茉莉与夜来香放着浓烈的香味,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高第不能明白老诗人心中的复杂的感情,而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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