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激流三部曲)_第三十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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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第4/4页)

琴略略知道这种力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是从一种坚强的信仰来的。他虽然知道自己知识浅薄,但是他相信在道德上他的存在要高过她们若干倍。他全家的人都不能够损害他的存在,因为那些人一天一天地向着那条毁灭的路走去),多少慑服了那些人的心。他知道他们(觉新也在内)想打断他的话,然而他决不留给他们一个缝隙。“三妹固然提到陈姨太害死嫂嫂,其实她讲的并不错。嫂嫂一条性命就害在这些人的手里头。姑妈,你该记得是哪个人提出‘血光之灾’的鬼话?是哪些人逼着大嫂搬出去?她们真狠心,大嫂快要‘坐月’了,她们硬逼着她搬到城外去,还说什么‘出城’,什么过‘过轿’!让她一个人住在城外小屋子里,还不准大哥去照料她。她临死也不让大哥看她一眼!这是什么把戏?什么家风?什么礼教?我恨这些狠心肠的人!爷爷屋里头还有多好古书,书房里也有,三爸屋里也有。我要请姑妈翻给我看,什么地方说到‘血光之灾’?什么地方说到就应该这样对待嫂嫂?姑妈,你在书上找到了那个地方,再来责罚三妹,我们甘愿受罚!”

    觉民突然了嘴。这次是激情把他抓住了。他的脸在燃烧,眼睛里也在喷火。他并不带一点疲倦的样子,他闭嘴并非因为精力竭尽,却是为了要听取她们对他的控诉的回答。他的表情和他的眼光是张太太和王氏这些人所不能够了解,而且从未见过的。她们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软弱。他在她们的眼里显得很古怪。他的有力的语言,他的合于论理的论证把张太太的比较清醒的头脑征服了。张太太并不同意他的主张,不过她知道自己无法推翻他的论证。不仅是这样,觉民的话还打动了她的心。她想起了那个无法抹煞的事实,她的心也软了。更奇怪的是屋里起了低声的抽泣。淑贞哭了。琴和淑华也掉了泪。翠环和绮霞也都暗暗地在揩眼睛。周氏低着头,她又悲又悔,心里很不好过。觉新埋下头,一只手紧紧地拊着心口。

    “不过这也是当初料不到的事,”张太太温和地解释道,连她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陈姨太看见这种情形,觉得自己又失去了胜利的机会。张太太多半不能够给她帮忙了。她有点扫兴,这的确使她失掉一半的勇气。不过她不甘心失败,她还要挣扎,况且这时候还有王氏在旁边替她撑腰。所以她等张太太住了嘴,马上站起来,指着觉民说:“你乱说,你诬赖人!这跟我又有什么相干?是少奶奶自己命不好!我问你:”老太爷要紧,还是少奶奶要紧?“

    “当然老太爷要紧啊。我们高家还没有出过不孝的子孙,”王氏连忙附和道。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话说?二少爷,你提起这件事是不是‘安心’找我闹!老实说,你这个吃奶的‘娃儿’,老娘还害怕你?”陈姨太突然精神一振,眉飞色舞地说。

    “我没有跟你说话!”觉民板起脸厉声说。他故意用这句话来骂王氏,不过却是接着陈姨太的话说下去的,因此别人不容易觉察出来。“爷爷要紧,并不是说为了他就应该害别人!况且这跟爷爷有什么关系?只有疯子才相信产妇在家生产会叫死人身上出血的这种鬼话!你们讲礼教,把你们的书本翻给我看。”他又激励那个始终垂着头的觉新说:“大哥,你为什么还不做声?大嫂是你的妻子,她死得那样可怜。她还骂她该死!你就不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觉新突然扑到张太太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两只手蒙住脸,带哭地说:“姑妈,请你给作主,我不想活了。”

    “明轩,你怎样了?”张太太惊恐地站起来大声说。这时候好几个人都离开座位站起来。她们惊惶地望着觉新。

    “姑妈,请你责罚我。二弟他们没有错,都是我错。我该死!”觉新哭着恳求道。

    “明轩,你起来,”张太太俯着身子想把觉新扶起来。但是觉新只顾挣扎,她哪里拉得动他!

    “我该死,我该死,请你杀死我,请你们都来杀杀我…”觉新只顾喃喃地哀求道。

    “你们快来扶一扶大少爷!”张太太张惶失措地说。

    觉民第一个跑过去,接着是淑华和翠环,他们三个人都去搀扶他。大半还是靠了觉民的力气,他们终于把觉新扶了起来。觉新无力地垂着头低声抽泣。他不再说话了。

    “你们送他回屋去罢,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张太太叹息似地挥手道。

    “三妹,你要两个小心点把大哥搀回屋去,”觉民低声嘱咐淑华道。翠环也听见这句话,她和淑华两人都点头答应了。觉民便抽出自己的身子,让她们扶了觉新出去。站着的人重新坐了下来。

    琴站起来跟着淑华她们出去。淑贞也跟着琴走了。

    “老二,怎么你不去搀你大哥?”张太太看见觉民抽身出来,惊讶地问道。

    觉民答应一声,但是他还迟疑了一下,才掉转身子从通饭厅的门走了出去。

    “姑太太,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样就算了?这是真虎头蛇尾!”陈姨太看见觉民跨出了门槛,便不高兴地大声质问张太太。

    “陈姨太,这件事情我管不了,请你去找三弟罢,”张太太疲倦地答道。

    陈姨太满脸通红,仿佛擦上了一层红粉。她连忙掉头看王氏,希望从王氏那里得到一点鼓励。

    “大嫂,我问你,到底责罚不责罚那两个目无尊长的东西?你如果管不了了,我就去找三哥,那时你不要怪我才好!”王氏昂起头威胁地对周氏说。

    “我实在管不了。四弟妹,你去找三弟管也好,”周氏冷冷地答道。

    “三弟也管不了许多事情,他的体子近来很不好,”张氏故意对周氏说。她也党得王氏和陈姨太两人闹得太无聊了。

    王氏的脸色一变,她马上站起来指着周氏骂道:“好,大嫂,你不要瞎了眼睛,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你等着看,我总有一天会来收拾那两个小东西!”她又回头对陈姨太说:“陈姨太,我们走,不要再跟不懂道理的人多说话。”

    “哼,大太太,你少得意点!你们有一天总会落在我手里头!”陈姨太也站起来对周氏骂道。

    这种空洞的威胁只能算是这两个女人企图挽回自己面子的解嘲。她们说完,自以为得到了胜利,便扬长地从通堂屋的门走出去了。陈姨太的一只手还牵着那个不时在做怪相的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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