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_婚宴上的惊险场面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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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上的惊险场面 (第4/4页)

上以后,母亲却并未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把他搂进怀中,数落父亲,反倒配合父亲似的,暴躁地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跑胡玩“人嫌狗厌”…待父母双亡之后,卢胜七来过,他才恍然。啊“大茶壶”——这三个字里包含着父母多少血泪与屈辱!怪不得班主任请父亲去学校“忆苦思甜”父亲不是一般地拒绝,而是闷声闷气地说:“甭拿我开心!”他的那些遭遇,可怎么讲得出口哇?他的苦,只能就着烧酒,咽进心底,深埋起来!啊,父亲!你这曾提着大茶壶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的父亲,我爱你!我也爱我那同样被知根知底的人所瞧不起的母亲!母亲啊!你脸上的那些皱褶,你额头、太阳xue、脖子上所掐出的那些“紫红的花瓣”你那粗哑的嗓子里冒出的那些鄙俗的语汇,都掩不住你心底的善良与温厚;你同父亲在解放后才结合,你们好不容易生下我来,在对往事的缄默中含辛茹苦地抚养我成长,这恩情,这心意,我该怎样地报答?啊,亲爱的双亲,你们的所谓“不名誉”是那个远去的社会强加给你们的,我不承认!谁敢污辱你们,我一定不把他轻饶!…

    心里翻腾着钢水般的愤懑,路喜纯用全身心恨着卢宝桑,他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指甲简直就要嵌入掌心,看样子他就要挥出那钢浇铁铸般的拳头,直奔卢宝桑的下巴了。卢宝桑面对着这样一个路喜纯,酒醒了一大半,背上沁出了一片冷汗,可是为了防备对方那狂暴的一击,他本能地用双手撑住了餐桌的桌沿,倘若路喜纯那一拳飞将过来,他便下决心把整个桌面掀起朝路喜纯扣过去…这形势使在座的每一个人一瞬间都洞若观火,哑然中都感到心脏堵到了嗓子眼儿…

    路喜纯的拳头就要挥起来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他的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新郎和新娘——薛纪跃缩起了脖子,潘秀娅依偎到了丈夫的胳膊上,两人的眼里充满了恐怖与绝望…

    路喜纯忽然转身消失于屋门之外。事后追忆起来,包括卢宝桑在内,谁都说不清他是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跑开了的。

    足足几秒钟过去,屋里的人才回过神来。薛师傅不由得颤声斥责卢宝桑说:“宝桑,你真不像话!”薛大娘揉着胸口呼应说:“宝桑,你瞎闹什么?”薛纪跃一反这以前的懦弱萎缩,激动地指着卢宝桑说:“你足撮一气还不够,还在这儿胡说八道,你走人!”七姑“各打五十大板”地尖声评论说:“这是怎么回子事哟?瞧你们请来的这些个人!”…

    卢宝桑见路喜纯消失了,忽然又蛮横起来。他想我反正左右不是人儿了,干脆闹它个天翻地覆,我的双手既然没有离开桌沿,趁势将饭桌掀它一掀,岂不痛快?想到这儿,他便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走人就走人!”随着这一声吼,他的双手眼看就要完成那掀桌子的动作,桌边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抢上一步来到他跟前,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头朝他身上点了一点,他便突然翻着眼睛,面条般瘫了下去;王经理忙顺势扶住他,让他瘫靠在了五斗橱上。

    那走拢卢宝桑身前,伸出两根指头对他“点xue”的,便是薛师傅的结拜兄弟殷大爷。在此之前,他在宴席上一声不吭,几乎被同桌的人们忽略。他的这一点,使与宴的人们又受到一次刺激。潘秀娅一时间以为卢宝桑被他点死了,吓得紧偎在薛纪跃怀里,干哭起来。

    殷大爷却两手互相掸掸说:“不碍的,他一会儿就能回过来。回过来他准就老实了。”又不慌不忙地回到座位上,招呼大家说:“喝汤吧。再喝几口汤,我看就盛上饭吃饭吧。”

    七姑吁出一口气来,她扯平衣襟,准备告辞,可一看潘秀娅那余悸未消的可怜相,又犹豫起来,她能就这么着撇下秀丫走开吗?…

    在屋外苫棚里,路喜纯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头,把头埋向大腿,闷声闷气地哭泣着。孟昭英在他身旁弯下腰,搜索着心里所能想出的最温存的话语,劝慰着他。可孟昭英怎知道此刻路喜纯心里所翻腾着的思绪?路喜纯本是条硬汉子,他很少哭泣,他本来是完全可以通过狠狠地揍卢宝桑一顿,以泄他心中的愤懑的,可是他在拳头就要飞出之际,忽然意识到他今天对更多的人所承担的义务。他所为何来?不为“汤封”不为赞誉,为的是创造美,并将这美无私地奉献给这个举行婚礼的家庭,以及他们的亲友…不错,他出身低贱,他的父亲,当年的确曾是“大茶壶”他的母亲,当年的确曾是“窑姐儿”即使在解放后,翻了身,过上了人的生活,这样的身世经历也不便于公开地“忆苦思甜”这是多么大的悲哀!那远去的社会不仅将屈辱刻在了他父母心中,更波及到了他这一代!可是他要强,越是从这种屈辱中诞生,他越是要自尊自重。他不堕落!他不消沉!他要在自己那平凡的岗位上,正正派派地为这个社会贡献出自己的汗水;他要在这种施展自己技艺的义务劳动中,认认真真地为普通的群众奉献出自己精心创造出的美来…可是他竟遭到了这般残酷的污辱!为了使这举行婚宴的一家不至于陷入丑恶混乱的漩涡,他只得强咽苦果,抽身回到这里,可是他必须痛痛快快地排泄出胸中淤积的悲苦和愤懑。啊,他,一条硬铮铮的汉子,竟闷声闷气地抱头痛哭起来!他哭,不是怨恨父母给他留下的屈辱,而是更加痛惜父母的早逝,他也为自己长期不理解父母而感到愧疚…

    孟昭英回到屋里,报告大家说:“人家路师傅为了成全咱们,躲一边去忍气吞声,小伙子够有多好!”并提醒薛大娘说:“妈,还不快给人家送上‘汤封’,安慰安慰人家!”

    薛大娘便让薛纪跃拉开五斗橱抽屉,取出“汤封”来——她在开宴前用红纸包好,搁在了薛纪跃放瑞士雷达牌小金表的那只抽屉里。薛纪跃过去开抽屉时,她趁便征求薛师傅意见:“再给他添上八块吧,我看他怪不容易的!”

    薛师傅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薛纪跃一声异样的惊呼:“唉呀!金表跟‘汤封’全都没啦!”

    满屋的人——瘫在五斗橱下的卢宝桑除外——全都又一次陷于惊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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