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走近赛珍珠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走近赛珍珠 (第16/22页)

人们堂而皇之地往里撒尿。人多的地方便有集市,成堆的蔬菜,整筐的水果,搁在案上的鱼和rou。算命的,卖旧书的,卖老鼠药的,耍把戏的,卖小吃的,都掺和在了一起。赛珍珠无法想象这样古老的城市,如何就能现代化起来。她看到的,只是破坏,再破坏。毫无疑问,赛珍珠是在一种十分保守的心情下,写作《大地》的。她怀念着正在失去的旧中国,耳朵边回响着窗外居民因为不愿意搬迁,和执法人员的争吵声,以及相互之间议论的抱怨声。

    所有这一切,都不可能使得《大地》成为一本讴歌新政府的书。当那些从一生下来就住在老房子里的老人,被强行搬迁而号啕大哭之际,赛珍珠甚至想冲出去打抱不平,大声疾呼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她终于意识到了国民革命的意义,这就是作为一个外国人,她已经没有权力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发号施令,没人会在乎她,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听从她的指责。她曾经是帝国主义的受惠者,现在,她受人敌视也就不足为奇。国民政府对待外国人的态度,要比过去的清朝政府和北洋政府强硬得多。外国人的特权开始受到限制,赛珍珠只能把她的不满,发泄在要写的书上。

    《大地》三部曲的第一部,从本质上说来,是一部典型的怀旧作品。它讲述中国农民和土地的关系。土地是农民的生命,也是中国人,以及全世界所有人的生命。保守意识始终占着上风,在这样的作品中,向往未来变得极不重要,重要的却是过去,是那些应该被淘汰的陈芝麻烂谷子。《大地》中充满了落后和同情,落后是中国的现状,是赛珍珠的耳闻目睹,同情是发自赛珍珠内心深处的一种怜悯。不管中国人会怎么想,不管中国人究竟需要不需要这种怜悯,这种情感在她却是绝对真诚的。

    4

    赛珍珠绝想不到自己会因为《大地》一举成名,她想不到自己的作品竟然会那么适合美国人的胃口。不仅美国人喜欢,整个欧洲大陆也为之震动。她更不会想到这本书会严重地伤害了中国人的感情。写作《大地》的过程是平静的,事实上,前后只花了三个月,写完了以后,赛珍珠对自己的作品是否能够出版心存疑窦,很想能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帮她评判一下。她的哥哥正好也在中国,赛珍珠十分羞怯地告诉他,自己写了一部小说,他善意地笑了,说这件事很有趣。赛珍珠觉得仅仅凭这点,还不足以提出进一步的要求,让他花费宝贵的时间来读自己的小说。她压根也没想到和自己的丈夫谈一谈此事,她的丈夫对文学毫无兴趣。犹豫再三,她意识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偷偷地将稿子包扎好,一咬牙寄出去,听天由命。

    无论是写作《大地》,还是在等待这本书出版的岁月里,一切都是平淡无奇的,甚至是在《大地》刚出版后的日子里,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她在大学里教着书,课余便骑马出城去乡间漫游。秋天里,南京的郊区非常优美,田野里一片金黄,稻子收割了以后,拾穗人穿着土布衣服,挎着竹篮,在遍地都是稻茬的田里不时地弯下腰去。在拾穗人的身后,几只白颜色的鹅摇摇摆摆觅着食,随处可见一片农家乐的景象。年轻的母亲坐在门口给小孩喂奶,老婆婆则在阳光下支起了纺车,孩子们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谷场上做着游戏。国民政府对这个国家的管理,开始初见成效,对于郊区的农民来说,一个太平盛世似乎就要来临。赛珍珠独自骑马,穿过碎石子铺的古道,沿着乡间的土路,一直骑到有着梁朝辟邪的村庄才下马。

    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梁朝辟邪,现在已成为南京城市的标志。在西方论述中国雕刻的书中,辟邪被称为石狮子。可是赛珍珠当年所见到的辟邪,显得十分凄凉,它孤零零地站在村口,站在空旷的稻田里,忍受着人类对它的冷漠和戏弄。人们在它宽大的身上晒着刚洗过的衣服,那些破破烂烂红红绿绿的旧衣服,披在辟邪身上,充满了一种滑稽荒唐的感觉。当地农民充分满足了对外国人的好奇心以后,开始向赛珍珠生动地讲述有关辟邪的传说。这传说流传了一千多年,已经无所谓真伪。

    有一个疑问常常困惑在赛珍珠的心头,这就是中国的知识阶级,往往要比目不识丁的农民更愚昧。在新的国民政府中,看上去是聚集了一大堆人才,这些人是中国的精英,受过西方文化的熏陶,说起英语法语来,甚至比汉语更为流畅,但是他们固执起来,往往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声音。中国知识阶级的自以为是,有时候要比农民的保守更可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赛珍珠和一位身着非常合身的西服的青年官员,谈起梁朝的辟邪,刚说到一半,这位青年官员立刻予以否定。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以不容置辩的口吻说:“南京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辟邪。”

    “是那种像石狮子一样的辟邪。”赛珍珠小心翼翼地说。

    “哪有什么石狮子?”青年官员莫名其妙地傲气,他提醒赛珍珠是受了农民的骗。

    赛珍珠为这位青年官员否定历史的态度感到震惊,她温和地反驳说:“西方学者对中国动物石刻心慕已久,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找到很多图片和资料,你可以——”

    “我再说一遍,南京附近,没有什么梁朝石刻。什么辟邪,什么石狮子,都是骗人的鬼话!”青年官员很不耐烦,满脸的别人都很蠢的表情,提高了声音说着“我是中国人,我就在这个城市里长大,难道还不比你知道得多?”

    赛珍珠的《大地》出版以后,她听到许多类似的指责,当然这些指责都是针对她的作品。《大地》的出版很顺利,目光敏锐的出版商,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一本能打动西方读者的读物。1931年的3月2日,《大地》出版了,赛珍珠收到了第一本样书。但是随之而来的,不是快乐。这时候,赛珍珠的老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赛珍珠把新出版的《大地》递到父亲手上,父亲已经无力再把这本书看完,只能向女儿表示自己的祝贺和歉意,不久他就与世长辞。10年前,赛珍珠的母亲长眠在中国,10年之后,赛珍珠的父亲又在重复母亲走过的路。

    也是在赛珍珠收到《大地》不久,由于特大暴雨,洪水泛滥,长江堤坝被冲毁,整个南京城陷于大水的包围之中。这个城市处于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的威胁之下。1931年对于越来越向右转的南京国民政府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年头。世界范围之内的红色风暴正在兴起,左翼文学运动如火如荼,全球的作家差不多都在向左转。位于中国江西的红军,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屡屡给国民党军队以重创。日本人对中国的野心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就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