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_宇宙墓碑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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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墓碑 (第3/7页)

   我将一杯酒饮干,发觉筑正窥视我的脸色。

    “父亲,”他终于开始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起来。“我有件事想问您。”

    “讲吧。”我疑惑地打量着他。

    “我是开飞船的,这么些年来,跑遍了大大小小的星系。跟您在地球上不同,我可是见多识广。但至今为止,尚有一事不明了,常萦绕心头,这次特向您请教。”

    “可以。”

    “我知道您年轻时专门研究过宇宙墓碑,虽然您从没告诉我,可我还是知道了。我想问您的就是,宇宙墓碑使您着迷之处,究竟何在?”

    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不使脸朝筑;我没想到筑要问的是这个问题。那东西,也撞进了筑的心灵,正像它曾使父亲和我的心灵蒙受巨大不安一样。难道旧时代人类真在此中藏匿了魔力,后人将永远受其阴魂侵扰?

    “父亲,我只是想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筑嗫嚅起来,像个小孩。

    “对不起,筑,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嗬,为什么墓碑使我着迷?

    我要是知道这个,早就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你一切一切跟墓碑有关的事情了。可是,你知道,我没有这么做。那是个无底洞,筑。”

    我看见筑低下了头。他默然,似乎深悔自己的贸然。为了使他不那么窘迫,我压制住感情,回到桌边,给他斟了一杯酒。然后我审视着他的双目,像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那样充满关怀地问道:“筑,告诉我,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墓碑。大大小小的墓碑。”

    “你肯定会看见它们。可是你以前并没有想到要谈这个嘛。”

    “我还看见了人群。他们蜂拥到各个星球的坟场去!”

    “你说什么?”

    “宇宙大概发疯了,人们都迷上了死人,仅在火星上,就停满了成百上千艘飞船,都是奔墓碑来的。”

    “此话当真?”

    “所以我才要问您墓碑为何有此魅力。”

    “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掘墓!”

    “为什么?”

    “人们说,坟墓中埋藏着古代的秘密。”

    “什么秘密?”

    “生死之秘!”

    “不!这不当真。古人筑墓,可能纯出于天真无知!”

    “那我可不知道了。父亲,你们都这么说。您是搞墓碑的,您不会跟儿子卖什么关子吧?”

    “你要干什么?要去掘墓吗?”

    “我不知道。”

    “疯子!他们沉睡了一千年了。死人属于过去的时代。谁能预料后果?”

    “可是我们属于现时代啊,父亲。我们要满足自己的需求。”

    “这是河外星系的逻辑吗?我告诉你,坟墓里除了尸骨,什么也没有!”

    筑的到来,使我感到地球之外正酝酿着一场变动。在我的热情行将冷却时,人们却以另外一种方式耽迷于我所耽迷过的事物来。筑所说的使我心神恍惚,一时作不出判断。曾几何时,我和阿羽在荒凉的月面上行走,拜谒无人光顾的陵寝,其冷清寂寥,一片穷荒,至今在我们身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记得我对阿羽说过,那儿曾是热闹之地。而今筑告诉我,它又重将喧哗不堪。这种周期性的逆转,是预先安排好的呢,还是谁在冥冥中cao纵呢?继宇宙大开发时代和技术决定论时代后,新时代到来的预兆已经出现于眼前了么?这使我充满激动和恐慌。

    我仿佛又重回到了几十年前。无垠的坟场历历在目,笼罩在熟悉而亲切的氛围中。碑就是墓,墓即为碑,洋溢着永恒的宿命感。

    接下来我思考筑话语中的内涵。我内心不得不承认他有合理之处。

    墓碑之谜即生死之谜,所谓迷人之处,也即此吧,不会是旧人魂魄摄人。墓碑学者的激情与无奈也全出于此。其实是没有人能淡忘墓碑的。

    我又恍惚看见了技术决定论者紧绷的面孔。

    然而掘墓这种方式是很奇特的,以往的墓碑学者怎么也不会考虑用这种办法。我的疑虑现在却在于,如果古人真的将什么东西陪葬于墓中,那么,所有的墓碑学者就都失职了。而蓟教授连悔恨的机会也没有。

    在筑离开家的当天,阿羽又发病了。我手忙脚乱地找医生。就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儿,我居然莫名其妙地走了神。我突然想起筑说他是从天鹅座α星系来的。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我仍然保存着几十年前在那儿发现的人类最晚一座坟墓的全息照片。

    下篇

    ——录自掘墓者在天鹅座α星系小行星墓葬中发现的手稿:

    我不希望这份手稿为后人所得,因为我实无哗众取宠之意。在我们这个时代里,自传式的东西实在多如牛毛。一个历尽艰辛的船长大概会在临终前写下自己的生平,正像远古的帝王希望把自己的丰功伟绩标榜于后世。然而我却无心为此。我平凡的职业和平凡的经历都使我耻于吹嘘。我写下这些文字,是为了打发临死前的难捱时光。并且,我一向喜欢写作。如果命运没有使我成为一名宇宙营墓者的话,我极可能去写科幻小说。

    今天是我进入坟墓的第一天。我选择在这颗小行星上修筑我的归宿之屋,是因为这里清静,远离人世和飞船航线。我花了一个星期独力营造此墓。采集材料很费时间,而立着实辛苦。我们原来很少就地取材——除了对那些特殊条件下的牺牲者。通常发生了这种情况,地球无力将预制件送来,或者预制件不适合于当地环境。这对于死者及其亲属来说都是一件残酷之事。但我一反传统,是自有打算。

    我也没有像通常那样,在墓碑上镌上自己的履历。那样显得很荒唐,是不是?我一生一世为别人修了数不清的坟墓,我只为别人镌上他们的名字、身份和死因。

    现在我就坐在这样一座坟里写我的过去。我在墓顶安了一个太阳能转换装置,用以照明和供暖。整个墓室刚好能容一人,非常舒适。

    我就这么不停地写下去,直到我不能够或不愿意再写了。

    我出生在地球。我的青年时代是在火星上度过的。那时世界正被开发宇宙的热狼袭击,每一个人都被卷进去了。我也急不可耐丢下自己的爱好——文学,报考了火星宇宙航行专门学校。结果我被分在太空抢险专业。

    我们所学的课程中,有一门便是筑墓工程学。它教导学员,如何妥善而体面地埋葬死去的太空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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