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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彭晓 (第1/3页)
16、彭晓 马民做了一个梦。马民午睡是从不做梦的。他平常午睡的时间总是四十分钟的样子, 有时一个小时,有时只是坐在车上打一个盹就可以了。马民睡午觉的习惯是他那个以酒 为友并喜欢发号施令的父亲从小培养的。他的父亲喜欢睡午觉,当然就希望儿子也躺下 来睡午觉,于是就养成了每天中午都要睡一下,下午才不会脑壳疼的习惯。马民在这个 午睡里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因考试只打了七十几分,被父亲勒令跪在门坎上的事情。他父 亲是个怀才不遇的男人,年轻时候是梦想当诗人的。他母亲就是倾慕丈夫的才能,把自 己的美貌和青春交给了他。那时候他还不喝酒,还没被打成“右派”他们结婚一年后, 因嘴巴爱说话,而且说话的口气总是把矛头直指他的那个唯我独尊的领导,于是这个自 以为满腹才干的年轻人,自然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从此就阴着一张疙疙瘩瘩的马 脸,一蹶不振了。 当马民长到能记事时,他的父亲呈现在他眼里的形象就是酒鬼加法西斯主义者了, 动不动就是拳头打下来,落在他身上还真有点份量。小时候马民最害怕的就是父亲,这 个在世人眼里东倒西歪的男人,在马民眼里却是一尊神。他的一双鼓鼓的乌龟眼睛不但 让马民害怕,还让马民的母亲也害怕。在父亲的嘴里,母亲的名字是“刘扫帚”所谓 “扫帚”当然是倒霉的意思,父亲认为自从和这个女人结婚后,命运之神就没对他笑 过。他戴上“右派”的帽子不就是他结婚一年后的事吗?马民读初中后,父亲嘴里还在 念叨这事,认为他命运不济是妻子命里的“扫气”(晦气的意思)带来的。马民梦见自 己跪在门坎上,低着头,父亲却坐在房里喝酒,苦皱着脸。他跪了很久,直到父亲把酒 喝完,才叫他起身吃饭,而这个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父亲睁着两只猩红的眼睛瞪 着他,厉声说:“以后认真读书不,你说?”马民说:“我认真读书。”父亲指着他的 鼻尖说:“我只警告你,你期末考试没有九十分,看我不打断你的脚。滚开去!”马民 就走开了,马民的膝盖已经跪肿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母亲含着泪看着他吃饭,马民眼 睛里也含着泪,母亲对他说:“快点吃,吃了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马民吃完冰冷 的饭——马民的母亲本想跟他热饭,父亲严厉地阻止了,打水洗脚,裤子挽到膝盖上时, 好几处地方都红红肿肿的,手触上去就觉得钻心地疼。母亲见他含着泪不说话,就对他 说:“好好读书,不然你爸爸打断你的脚的。你只晓得打篮球,你爸爸说打篮球没用。 你爸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呢,不是打篮球就是看小说,把数学成 绩都拉下来了,”马民嘴唇动了动,他想小声说:“我长大了要报仇。”但是他没有说 出口,他知道这样说,又会招一场打或者罚跪。他那天晚上梦见一条蟒蛇缠着他,而蟒 蛇忽然又变成了他父亲,父亲睁着两只眼睛瞪着他,身体却成了只会爬不能走的蛇身。 这是梦里面做的梦,这个梦是真实的少年时代的生活的写照。马民小时候经常挨打,他 的父亲发起火来,整个房子里就只有父亲的吼声,他的母亲只有缩在一角静待事情结束 的份儿,任威严无比的丈夫干着他想干的事情。马民懂事后,可以同暴怒的父亲抗衡的 时候,曾对天发誓,结婚后绝不对妻子和儿女这样。 马民醒来的时候,妻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你醒了?”马民觉得她是说废话, 他不是已经睁着两只眼睛了吗?马民在梦里面看见的母亲那双忧怨的上眼睑皮很厚的眼 睛,此刻在妻子脸上复活了。马民的母亲在四年前去世了,生前没享一天福。马民非常 爱她那个善良的母亲,她的母亲从来不对他指三道四,一切都表现出了菩萨心。现在, 他觉得妻子这双眼睛有点像他记忆中母亲那双眼睛,甚至眼形都与他母亲的眼形挂相, 都是双眼皮,并且都是一种形状。马民想起母亲说:“我其实最爱的就是我母亲。她是 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我们小时候,爸爸打我们,我母亲每次都是眼睛含着泪。你的眼 睛有点像我母亲的眼睛。” “是吗?”妻子笑了下,笑得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括号,rou勉勉强强地往两边扯开去。 马民心里一阵厌恶,觉得自己的爱心无处表达。妻子仍然坐在他一旁,好橡守护神 坐在他一旁一样。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挨了父亲的打,母亲就坐在一旁守候着他的情景。 他心里就一阵难受。 “你去看看书,”马民望着妻子“没有事就看看书,你现在正好提高提高自己的 修养。我劝你看看书,不要一天到晚不搞一点学习。 看什么书都可以。” “我是在看书,”妻子说,又是那样地一笑,笑得脸上的rou往两边横扯,接着又恢 复成了扁扁的甲虫形状的脸“我没事是在家里看书,不过我看久了就感到脑壳好疲劳 的。” “当然,每个人看书看久了都有疲劳感。这没什么。”马民坐了起来,他不想再呆 在家里与自己无法面对的女人说话。“我到公司里去一下。今天会计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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