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卡门青_第三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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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6/6页)

个夜晚,现在我就要讲到它。

    我逐渐意识到,我非得以某种方式向这位女画家表白并求爱不可。如果她同我关系不密切,我本来可以冷静地继续尊敬她、为她忍受无言的痛苦。但现在我几乎天天见到她,同她交谈,跟她握手,踏进她的住处,这始终象芒刺在心,难以久熬。

    正好艺术家们和他们的朋友举行一次夏日晚会。那是盛夏的一个温热的晚上,在湖畔一座漂亮的花园里,我们喝葡萄酒和冰水,听音乐,观赏用一串串长纸帘挂在树木间的红色纸灯。大家聊天,戏谑,欢笑,最后放声歌唱。一个可鄙的青年画家扮作浪漫诗人,戴一顶漂亮的扁平便帽,仰卧在栏杆旁,拨弄着长颈吉他在调情。比较知名的艺术家,不是没露面,就是不惹人注目地坐在年岁较大的人们的圈子边上。女士们中间,较年轻的身穿浅色夏装,其余的穿着日常邋遢的衣服在闲逛。一个年纪较大、长得很丑的女大学生尤其叫我恶心,她那剪发的头上戴一顶男式草帽,她抽烟喝酒,嗓门大,话又多。理查德同平常一样和年轻姑娘混在一起。我虽然内心激动不安,但很冷静,酒也不多喝,等着阿格丽哀蒂,她答应今天同我去划船。她如约来到,送我几朵鲜花,同我一起下了小船。

    湖水平滑如镜,夜一般没有色彩。我驾着轻舟迅速地向平静而宽阔的湖面驶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这位苗条的少女,她舒适而满意地靠在舵手的座位上。高高的天空还是一片湛蓝,慢慢地把黯淡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驱赶出来,岸边或此或彼传来音乐和游园的欢乐人声。怠惰的湖水一口口吞着木桨,发出轻微的声响,别的船星星点点地撒在寂静的湖面上,模糊难辨。我很少注意它们,只是定睛凝神地望着这位女舵手,而表白爱情的打算,象一个沉重的铁环箍住了我的疑惧的心。这整幅夜景的美和诗意,扁舟一叶,星星,温和平静的湖,全都使我忐忑不安,我仿佛觉得背后是美丽的舞台布景,而我将在舞台中央演一幕温情脉脉的戏。我感到惧怕,这寂静又使我感到压抑,因为我们两个都沉默无语,我于是用力地向前划去。

    “您真壮啊!”女画家若有所思地说。

    “您的意思是胖吗?”我问。

    “不,我指的是肌rou。”她笑了。

    “对,我是够壮的。”

    这样开场可不成。我伤心而气愤地继续向前划去。过了片刻,我请她讲点生平的事给我听。

    “您想听什么?”

    “都想听,”我说“最好是一则恋爱故事。然后我把自己的告诉您,我唯一的一则。很短、很美,您听后会觉得可笑。”

    “瞧您说的!您就讲吧!”

    “不,您先讲!我的事您知道的多,您的事我晓得的很少。我想了解,您那时是真正地恋爱呢,还是您在这方面太机灵、太高傲,这正是我担心的呢。”

    埃米尼亚思索了片刻。

    “这可又是您的一个浪漫念头,”她说“夜里,在漆黑的水上,让一个女人讲故事。可惜我不会讲。你们诗人惯于把什么美好的事情都挂在嘴上,并且不相信那些不怎么谈论自己感受的人也会有颗心。您可把我看错了,因为我不相信会有人比我爱得更激烈。我爱着一个男人,他已经对另一个女人负有义务,但他对我的爱依然不减,可是,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结合的可能。我们通信,我们有时也会面…”

    “请允许我问一句,这种爱情使您幸福呢,还是痛苦呢,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哎呀,爱情的存在不是为了使我们幸福。我以为。爱情的存在是为了向我们表明,在忍受上我们能有多么坚强。”

    我明白这意思,并且怎么也阻止不了有什么代替了回答象一声低微的叹息从我嘴里吐出。她听到了。

    “哎呀,”她说“您也已经懂得了这个吗?您还那么年轻呢!您现在愿不愿意也给我谈谈?不过,如果您真正愿意的话…”

    “改天吧,阿格丽哀蒂小姐。今天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真对不住,我败了您的兴致。我们要不要返回呢?”

    “随您的便,我们划出多远了?”

    我不再回答,而是飞桨击水,哗哗有声,仿佛东北风快刮来了。小船匆匆滑过水面,痛苦和羞惭在我心中翻腾,形成了漩涡,我在这漩涡的中心,感觉到大颗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感觉到周身发冷。当我集中心思,想到自己险些扮演一个跪下请求却被对方以慈母般的亲切拒绝了的情人时,一个寒噤直透骨髓。至少这一场戏是给免了,剩下来的是痛苦,我现在可以甘心情愿地去受领了。我象着了魔似的向前划去。

    上了岸,我匆匆告辞,留下了她一人。使这位美丽的小姐感到几分意外和诧异。

    同方才一样,湖水平滑,音乐欢快,纸灯闪耀着节庆的红光,但我现在觉得这一切是那么讨厌和可笑。那个穿天鹅绒外套的家伙,还用宽丝带挂着吉他在炫耀,我真想把他打个稀巴烂才痛快。还要放焰火呢。多么幼稚!

    我向理查德借了几法郎,把帽子压到颈项上,开始徒步远行,出了城,继续向前,走了一个又一个小时,直到困倦为止。我躺在一片草地上,一小时以后,露水把我浸湿,我便醒来了,四肢僵硬,直打哆嗦,我又起身,走进邻近的村子。这还是凌晨时分。割苜蓿的人穿过尘土飞扬的小巷,睡眼惺忪的雇工从厩棚的门内呆呆地往外张望,随处可见农夫夏日繁忙的景象。你本该当个农夫,我心里这么说着,羞愧地穿过村子,疲惫地朝前疾走,直到阳光送来的最初的温暖允许我停下来休息为止。在一片新栽的山毛榉林子边的稀疏的草地上,我躺下身来,在暖和的阳光下,一直睡到傍晚。我醒来时,满是春草香味的脑袋和四肢是那么舒适而沉重,唯有在上帝的乐土上久卧以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时,昨晚的联欢,荡舟湖上,这一切都远远地、悲哀地、声音渐消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象是数月前读过的一部小说。

    我出走三天,让太阳晒黑我的皮肤,一边考虑着是否干脆走回家乡,帮我父亲锄二遍草去。

    这样做自然不能消除痛苦。我返回城里以后,起初象躲避瘟疫似地躲避女画家,可是长久躲避也不成,后来,只要她一看到我并同我谈话,一股辛酸就哽在我的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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