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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葬 (第2/3页)

说那晚长官心脏病发,倒在地板上,跟前一个人都不在,连句话也没能留下来。

    “三鞠躬——”

    司仪唱道。一位披麻戴孝,架着一副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也跪在灵台边,频频向吊唁的客人频频答谢。

    “小爷——”

    秦义方颤巍巍的赶着蹭了过去,走到中年男人面前,低声唤道。

    “少爷,我是秦副官。”

    秦义方那张皱成了一团的老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抹笑容来。他记得少爷小时候,他替他穿上一套军衣马裤,一双小军靴,还扣上一张小军披风。他拉着他的手,急急跑到cao场上,长官正骑在他那匹大黑马上等着,大黑马身后却立着一匹小白驹,两父子倏地一下,便在cao场上跑起马来。他看见他们两人一大一小,马背上起伏着,少爷的小披风吹得飞张起来。当少爷从军校装病退下来,跑到美国去,长官气得一脸铁青,指着少爷喝道:

    “你以后不必再来见我的面!”

    “长官——他——”

    秦义方伸出手去,他想去拍拍中年男人的肩膀,他想告诉他:父子到底还是父子。他想告诉他:长官晚年,心境并不太好。他很想告诉他:夫人不在了,长官一个人在台湾,也是很寂寞的。可是秦义方却把手又缩了回来,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瞅了他一眼,脸上漠然,好像不甚相识的模样。一位穿戴得很威风的主祭将官走了上来,顷刻间,灵堂里黑压压的早站满了人。秦义方赶忙退回到灵堂的一角,他看见人群里,一排一排,许多将级军官,凝神屏气的肃立在那里。主祭官把祭文高举在手里,cao着嘹亮的江浙腔,很有节奏的颂读起来:

    桓桓上将。时维鹰扬。致身革命。韬略堂堂。北伐云从,帷幄疆场。同仇抗日。筹笔赞襄——

    祭文一念完,公祭便开始了。首先是陆军总司令部,由一位三星上将上来主祭献花圈,他后面立着三排将官,都是一式大礼服,佩戴得十分堂皇。秦义方觑起眼睛,仔细的瞅了一下,这些新升起来的将官们,他一位都不认识了,接着三军各部、政府各院,络绎不绝,纷纷上来致祭。秦义方踮起脚,昂着头,在人堆子里尽在寻找熟人,找了半天,他看见两个老人并排走了上来,那位身穿藏青缎袍。外罩马褂,白须白髯、身量硕大的,可不是章司令吗?秦义方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一直在香港隐居,竟也赶来了。他旁边那位抖索索、病恹恹,由一个老苍头扶着,直用手帕揩眼睛的,一定是叶副司令了。他在台北荣民医院住了这些年,居然还在人世!他们两人,北伐的时候,最是长官底下的红人了,人都叫他们“钢军司令”两人在一块儿,直是焦赞盂良,做了多少年的老搭档。刚才他还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挽联,一对儿并排挂在门口。

    “我有三员猛将,”长官曾经举起三只手指十分得意的说过:“章健、叶辉、刘行奇。”可是这位满面悲容的老和尚又是谁呢?秦义方拄着拐杖又往前走了两步。老和尚身披玄色袈裟,足登芒鞋,脖子上挂着一串殷红念珠,站在灵台前端,合掌三拜,翻身便走了出去。

    “副长官——”

    秦义方脱口叫了出来,他一眼瞄见老和尚后颈上一块巴掌大的红疤。他记得清清楚楚,北伐龙潭打孙传芳那一仗,刘行奇的后颈受了炮伤,躺在南京疗养院,长官还特地派他去照顾他。那时刘行奇的气焰还了得?又年轻、又能干、又得宠,他的部队尽打胜仗,是长官手下头一个得意人“铁军司令”——军队里提着都咋舌头,可是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打扮呢?秦义方赶忙三脚两步,拄着手杖,一颠一拐的,穿着人堆,追到灵堂外面去。

    “副长官,我是秦义方。”

    秦义方扶着手杖,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的向老和尚招呼道。老和尚止住了步,满面惊讶,朝着秦义方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迟疑的问道:

    “是秦义方吗?”

    “秦义方给副长官请安。”

    秦义方跟老和尚作了一个揖,老和尚赶忙合掌还了礼,脸上又渐渐转为悲戚起来,半晌,他叹了一口气:

    “秦义方——唉,你们长官——”

    说着老和尚竟哽咽起来,掉下了几滴眼泪,他赶紧用袈裟的宽袖子,拐了一温眼睛。秦义方也掏出手帕,狠狠得了一下鼻子,他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刘行奇,是好多年前了。刘行奇只身从广东逃到台湾,那时他刚被革除军籍,到公馆来,参拜长官。被俘一年,刘行奇整个人都脱了形,一脸枯黑,毛发尽摧,身上瘦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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