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_第01章老人鱼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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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老人鱼 (第6/8页)

们?”

    汉子马上掏出钥匙,开了锁,一面说:“我有米还不如喂几只鸡呢,还下蛋!”他驱瘟一样驱走十来个女孩。他晃着皮带:“再给我逮住,我抽脱你的皮!”

    外公一声不响地领着女孩们往竹林外面走。大家知道外公不想麻烦自己,替人家教育孩子。他要把她们交给各家家长,按各家家规,该怎样算账就怎么算账。这正是女孩们最害怕的一点;事情一经别的家长转达,就变得更糟。她们开始甜言蜜语,说外公你真威风,戴那么多勋章天下无敌了!

    外公没听见似的,一颠一颠往前走,走两步,往竹丛里一踢,出脚毒而短促。对他的奇怪动作,满腹心事的女孩们都顾不上深究。她们眼中的外公显得悠闲,因而他头颈的摆动看上去是种得意。

    年长女孩说:“外公你要罚我们站,我们天天到你家后院来站,好吧?”她用力拽一把穗子,让她也服个软,好让老头不向学校和各家家长告状。但穗子不作声。每次穗子惹了事都变得十分坚贞。她若从吊在天花板的篮子里偷零嘴,被外公捉住她是绝不讨饶的。她不认错,外公就讲出那句最狠的话来:“我管不了你,我马上送你回你父母那里。”这话一讲出来,祖孙两人都伤心伤得木讷,会沉默许多天。穗子知道外公很快会讲出此话来伤她心了。她目光变得冰冷,暗暗地想,这回我要先发制人。一想到采取主动来伤害外公和自己,穗子的眼泪上来了。她看着外公走在最前面,双手背着,摇头晃脑;她要抢先讲这句绝情话,老人却是毫无防备。

    所有女孩都说任外公罚:罚站、罚跪、罚搬煤饼,随便,外公的背也会笑的,外公的背影在笑她们徒劳,笑她们这群马屁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外公快要走出两里多长的竹林小径了。他停下来,仍背着双手,说:“笨蛋,做什么都要有窍门。偷竹笋,都像你们这样猪八戒,活该给人逮住、关班房。”外公打一个军事指挥手势,要她们沿小径走回去,捡他刚才踢断的笋。他说出偷竹笋的秘诀。竹笋在地下根连根,拔一棵笋,会牵动整个竹园,摇摆和声响能传到几里路以外,这就是她们遭了汉子埋伏的道理;他远远地顺着竹子的响动就摸过来了,但竹笋又比什么东西都脆嫩;一踢,它起根部折断,却闷声不响断在笋壳里,你只需再走一趟,沿途一根根拾那些折断的笋子就行。万一碰到人,谁也逮不到你的赃,一眼看上去,谁看得出你那么阴,不动声色把笋全毁在一层层的笋壳深部?

    女孩们按外公说的,照原路走回去。走了半里路,拾的竹笋她们书包已盛不下了。她们对外公的景仰,顿时从抽象转化为具体。原来外公是个精锐老贼,红军里原来什么高明人物都有。

    穗子这时站在女孩们的群落之外。她见外公的目光在白色浓眉下朝她眨动一下。那是居功邀赏的目光,意思是,怎么样?我配做你外公吧?

    就在穗子采来的竹笋经过腌制和晾晒,成了每天餐桌上一只主菜时,那个抄家头头完成了对外公的调查。他一直有更重大的事情去忙,抽不出身来处置外公这桩事。这天他突然有一个消闲的下午,便带领一群手下跑来了。他们不进门,黑鸦鸦站在门口。头头大声宣布有关穗子外公历史的重大疑点。根据他的调查,穗子的外公曾给李月扬做过副官,在一场围剿红军的战斗中负伤,从此加入红军。但那场战斗中,红军的伤亡也很大,因此穗子外公便是一个手上沾满红军鲜血的白匪。头头没等穗子和外公反应过来,便一步上前,拉开抽屉,拎出那张别满勋章的绿毡子,他一手高举着绿毡子,对逐渐围上来的邻居说:“大家看一看——这里面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功勋章,充其量是来路不明的我军的纪念章。所以他所谓的‘战功’,是第一大谎言!其余的谎言更荒谬;这两个,是德国纳粹军人的奖章!”

    外公说:“你奶奶的,你才谎言!哪个不是老子打仗打来的?”

    头头说:“打仗,要看打什么仗。…”

    外公拍拍桌子:“日你奶奶,你说是什么仗?收复东三省是谎?打过鸭绿江是你奶奶的谎?…”

    头头不理外公,晃着手上的绿毡子,大声说:“今天,我们揭开了一个伪装成‘老英雄’的敌人,一个老白匪!”

    邻居中有人搬了把椅子,头头便一脚站上去。所有金属徽章在他手里响成一片。他的手势非常舞台化,指在外公头上说:“这个老匪兵,欠了革命的血债,还招摇撞骗,伪装成英雄,多少年来,骗取我们的信任和尊敬。”

    外公的白眉毛一根根竖起,头不屈地摇颤,他忽然看见不远处谁家做煤球做了一半,大半盆和了水与黄泥的稀煤搁在廊沿下。人们只见一道乌黑弧光,从人群外划向那头头,外公的矫健和头头的泰然都十分精彩,人群“呕”地哄起来。头头不理会自己已成了一个人形煤球,手指仍然指住外公:“大家记住这个老白匪,不要让他继续行骗。”

    头头的几个手下把外公捺住。外公声音已完全嘶哑,他说:“我的‘残废证’是假的?!我身上鬼子留的枪伤,是假的?日你二爷!”

    邻居们打来水让头头洗浑身的煤。他们大声地招呼着他,一下子跟他自家人起来。人们把外公推进屋里。外公说:“你们找黄副省长打听打听,有没有我这个部下!”

    邻居中一人说:“黄副省长死了七八年了。”

    他们把外公拦在门内。随便外公说什么,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相互对视一眼。他们要外公明白,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从陌生进展为熟识,从熟识向陌生,同样是正常进展。这段经历在穗子多年后来看,就像一个怪异的梦,所有人都在那天成了生人。这天之后,有的保姆哄孩子时说:“再哭那个老白匪来了。”那天之后的一个午睡时分,嗡嗡叫的苍蝇引来一个换麦芽糖的。穗子拿了牙膏皮出去交易,见她曾经熟识的女孩们为一大把徽章在同贩子扯皮,贩子说那两个德国徽章不是铜的,换不了麦芽糖。

    穗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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