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_第四章1-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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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1-3 (第4/4页)

   “一个月。”

    “预备呆下去吗?”

    “住一个时候。”

    当我问这些问题时,脑子里却不停地盘算。我注意到他的裤脚管已经毛了,上褂靠肘腕那儿也有些洞。他的样子和我过去在东方那些港口碰见的贫民一样寒伧。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是很容易联想到不景气的,所以我盘算是不是一九二九年的经济大崩溃使他变得赤贫了。想到这里,我很不好受,可是,我向来不喜欢兜三绕四的,所以就开门见山问他:“你是不是没法子混了?”

    “没有,我很好,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哦,你看上去好象三天没有吃饭的样子,而且你穿的衣服只配扔到垃圾箱里。”

    “有这么糟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事实是我本来打算置办些零碎东西,不过,我好象从来就没有能兑过现。”

    我觉得他害臊或者放不下架子,但是,我认为犯不着容忍他这一套胡说。

    “别傻了,拉里。我不是个富翁,但是,我也不穷。如果你缺少钱用的话,让我借几千法郎给你。不会搞垮我的。”

    他哈哈大笑。

    “多谢,不过,我并不缺少钱用。我的钱尽够我花的了。”

    “大崩溃之后还是这样吗?”

    “哦,大崩溃并不影响我。我所有的钱都买了政府公债。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跌价了。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只知道山姆大叔[注]仍象往常一样规矩,继续付利息。

    事实上,过去几年中我的用度极小,所以手里的现钱一直很可观呢。”

    “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印度。”

    “哦,我是听说你去过那里。伊莎贝儿告诉我的。她显然认识你在芝加哥的银行的经理。”

    “伊莎贝儿?你是几时看见她的?”

    “昨天。”

    “她难不成在巴黎吗?”

    “她的确在巴黎。就住在艾略特?谈波登的公寓里。”

    “这太有意思了。我真愿意看看她。”

    当我们这样交谈时,我虽则相当留神观察他的眼睛,可是,除掉通常的诧异和高兴之外,并没有察觉出什么更加复杂的心情。

    “格雷也住在那里,你知道他们结婚了。”

    “是啊,鲍勃大叔——纳尔逊医生,我的保护人——写信告诉我的,可是他几年前死了。”

    我想起这可能是他和芝加哥以及他在芝加哥那些朋友之间的唯一联系,现在这条线断了,他很可能对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我告诉他,伊莎贝儿生了两个女儿,亨利?马图林和路易莎?布雷德利都死了;告诉他格雷完全破产和艾略特的慷慨行为。

    “艾略特也在巴黎吗?”

    “不在。”

    四十年来,艾略特第一次不在巴黎过春天。尽管样子看上去还年轻,他已经是七十岁的人了。人上了这样年纪,总有些时候感到疲倦和不舒适。他除掉散步外,别的锻炼逐渐都放弃掉。他对自己的健康很不放心,他的医生一个星期来看他两次,在两边屁股上轮流打针,皮下注射一种当时流行的针剂。每次吃饭,不论在家里或者在外面,他总要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金盒子,取出一粒药片吞下去,就象履行宗教仪式一样郑重其事。他的医生劝他去蒙特卡地尼疗养,那是意大利北部的一个水疗场;这以后他建议去威尼斯寻找一个制作适合放在他的罗马式教堂里的圣水盘。他对巴黎的兴趣已经大不如前了,原因是他觉得巴黎的社交生活一年不如一年。他不喜欢年纪大的人,而且非常痛恨人家请客时碰见的都是和他一样年纪的人,但是,年轻人他又觉得语言无味。装修他建造的这座教堂现在成了他生活中主要的兴趣;在这上面,他可以放开手买,以满足自己对艺术品的那种根深蒂固的热爱,同时感到心安理得,觉得是在颂扬上帝。他曾经在罗马物色到一座蜜黄色石头砌的早期祭坛,并在佛罗伦萨花了六个月时间的讨价还价,买下一块锡耶纳[注]派的三联雕刻放在祭坛上面。

    后来拉里问我格雷喜欢不喜欢巴黎。

    “恐怕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

    我试行向他描绘格雷给我的印象。他一面听,一面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看,一眨也不眨,象在沉思;这使我觉得——连我也不懂得是什么缘故——他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一种内在的、更灵敏的器官在听。这很古怪,而且叫人不舒服。

    “不过,你会亲眼看见的,”我讲完时说。

    “是啊,我很愿意去看他们。我想电话簿上会找到他们的住址。”

    “可是,如果你不想把他们吓得灵魂出窍,并且使两个孩子叫得象着魔一样,我想你还是去剪个头,把胡子刮刮。”

    他笑了。

    “我也想到过。没有道理使自己这样刺眼。”

    “既然你这样说,也不妨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

    “我想我是有点破烂相。当我快要离开印度时,我发现只剩下身上这一套衣服。”

    他看看我穿的衣服,问我是哪一家裁缝做的。我告诉了他,不过附带告诉他这家铺子在伦敦,所以纵使知道,也派不上多大用场。这个问题丢下之后,我就重新谈起格雷和伊莎贝儿来。

    “我时常和他们见面,”我说。“他们一块儿过得很快乐。我从没有机会单独和格雷谈话过,不过,敢说他反正不会跟我谈到伊莎贝儿。可是,我知道他对她的爱情很专。他静下来时,脸色相当难看,眼睛里带有一种迷惘,可是,当他看见伊莎贝儿时,就会显出一种温柔恩爱的神情,相当感动人。我有个想法,在他们出事的那些日子里,她从头到尾都象岩石一样和他站在一起,所以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待他的好处。你会发现伊莎贝儿变了。”我没有告诉他,伊莎贝儿从来没有象她现在这样美丽过。他未见得能识别得出当初那个好看的高个儿女孩子,怎样变成这样极端文雅娇艳的女子。有的男人对于艺术给女性美的加工是痛恨的。“她待格雷很好。

    尽了最大的力量帮助他恢复自信。”

    可是,时间已经晏了;我问拉里要不要和我到大街上去一同吃晚饭。

    “不,我不想吃,谢谢,”他答。“我得走了。”

    他站起身,很和气地点个头,三脚两步到了人行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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