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_第二十六章迁新邸姚家开盛宴试对联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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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迁新邸姚家开盛宴试对联 (第7/7页)

爷祖先的谥号。正前面是一个广阔的石头铺砌的庭院,西边有一通巨大的石碑,底座是石头雕刻的龟。石碑的顶端雕刻着两条龙。这是当年皇帝颁赐纪念老王爷的。大厅前面有两畦牡丹,静静的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中。

    男人们正在看那座石碑,这时荪亚和立夫走到,和他俩走来的还有素丹的哥哥素同,素同现在已经和姚家很熟了。素同穿的是西服,身体健壮,身子虽矮,肩膀很宽,说话沉稳,声音洪亮。立夫发现他只看那石龟,并没看碑文,用他的硬手杖戮那石龟的头。由于天性沉默寡言,眼睛机警而锐敏。立夫很喜欢他。

    看完石碑,怀瑜向姚先生说:“三小姐的婚期在什么时候儿啊?”

    姚先生说:“大概今年秋天吧。”立夫两年前大学毕业,现在正在教书,因为他坚持结婚之前要自己先赚点儿钱才行。姚先生并不反对,而姚太太则但愿能把莫愁在家里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

    怀瑜向立夫说:“恭喜!恭喜!久仰!久仰!将来您必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怀瑜又殷勤不停的说:“现在国家极需要像老弟这样人才。国家有好多事情要做,比如提倡工业,提高教育,开创学校,改良社会,澄清吏治,实行民主政治等等。哪方面不缺乏人才呀?”立夫听他这一套,实在觉得怪难为情。

    立夫觉得这些名词,这些成语,像连珠炮般爆发出来,就像学校毕业典礼时政客的讲演,实在听之熟矣。在政客的舌头尖儿上,总是挂着“改革社会”、“澄清吏治”等空泛的词句,这些颇引起他的不快,不过他只是客客气气的略做回答而已。

    大厅里摆了四桌,曾老太太坐一桌上的主座,下面紧接着坐的是曾太太。曾先生则坐男宾席上的主座,怀瑜紧接着往下坐。第三桌是年轻的妇女,木兰的母亲坐主座,下面一边儿是怀瑜的妻子和素云,素云的下面是莺莺,这样就使怀瑜的妻子依身分而和莺莺那做妾的高下有别了。别人就自行选择位次,立夫、荪亚、经亚和年龄稍长的人同座。立夫的meimei环儿挨着莫愁,坐在老祖母那桌上。木兰、红玉和那些年轻的妇女同桌。在四桌上,冯舅妈、木兰、莫愁、珊瑚,都坐的是末座,做主人,给客人敬酒。

    木兰在她那一桌上算是主人,先向曼娘的母亲敬酒。以年龄论,曼娘的母亲坐主座是理所当然,曼娘在母亲以下坐,正对着怀瑜的妻子、素云,和莺莺,曼娘的母亲谦让老半天才答应坐主座;她辩论了好久,非让怀瑜的妻子坐主座不可。孙太太说:“我们每天见面儿,今天应当由牛太太做主座才是。”但是年长者为尊,是中国的老礼俗,她只好就主座,因为怀瑜的妻子确是晚一代。

    木兰说:“这一杯敬孙伯母。”

    曼娘的母亲说:“兰儿,你应当先敬牛太太。”木兰回答说:“不行,那不行。第一、您是长辈。您走的桥比我们走的街也长。第二、您代表祖母的娘家。对孙伯母失敬,就是对祖母失敬。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不能让人家说姚家的女儿不懂礼貌。”木兰站起来向曼娘她母亲敬酒,素云静静的坐着,知道话中带刺,那刺是向她发出的。

    吃饭时,木兰想和莺莺谈一谈,而且觉得在近处看莺莺,比在远处更美。木兰在谈话时夸奖红玉的对联儿作得好,就把那句对联儿说出来,因为怀瑜的妻子和莺莺当时还没到。莺莺生得像北方人那样高,声音也洪高。她说:“我也想起一句来。”她说:

    “幻云为雨雨为云”

    “云雨”一词用在青楼,自然可以,可是在这些人面前太不相宜。简直可以说是污辱人。红玉和木兰懂得“云雨”的含义,所以红玉立刻脸羞红起来,木兰则看看她,一言未发。莺莺厚着脸皮说:“这有什么不好?我们现在是摩登时代呀。”

    但是没有人再说什么,莺莺知道自己太有失高雅了。

    在男人桌子上,怀瑜正在大发议论,完全像对这个世界看得万分透彻的人一样。不过他的世界,大部分是,或是说完全是政治世界,是一个令他觉得美满得意的世界。不错,在这个世界,袁世凯派人刺杀了宋教仁,在他们那套政治学里这是必需的,不可避免的。国会遭受了解散,国会议员都是笨伯,很容易就被人收买了。其实,当时真正需要的是一个有力廉洁的政府,二月里宣布的宪法倒还不错,可以说是民主政治的基础。国务总理可以辞职。内阁对总统负责可使政府更为稳定。但是三百五十万,足可以实行新的煤油统制政策。五千万元的新公债是五月节所不可少的…(立夫心想政治上的内幕,高级官员的秘密,没有一件是牛怀瑜不清楚的)。

    大家吃这丰富的宴席以前,好像是先吃了一道菜,就是三百五十万石油统制政策;随后一道菜是五千万新公债,好像这笔巨款能帮助在座诸君度过五月节一样。怀瑜一边说话,一边不断清嗓子,唾沫星子乱飞,声音之高,使邻桌的妇女,有时会停下谈话来听他,好像大家都要准备听了不起的政治秘闻一样,连仆人都觉得他们伺候的必是一桌子内阁大员,只有老祖母还记得夸赞一下鱼做得好,鹅油卷儿做得好,这样夸奖厨子。

    饭快吃完时,立夫已经烦躁得不可忍耐,而怀瑜还说:“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拥护我们的新元首,在我们新元首领导之下来报效国家。”

    立夫突然开口说:“我不要报效国家。”

    怀瑜吓了一跳。这种想法,他根本不能懂。这件事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当时呆了片刻没话好说。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们的元首,项城先生,他以前若做皇帝,若不是满洲人做皇帝,他早就把中国治好了。他若早生二十年,他一定会做了皇上,必然使国家走上进步自由的大道了。”

    立夫说:“他现在还可以把中华民国消灭呀。”

    气氛已经紧张了。这时虽然是民国四年,已有谣传说袁世凯有推翻民国,自立为帝之意。即便是袁世凯最忠实坚强的部下,也没有人敢公然讨论此一问题。立夫是强硬的民主派,从怀瑜提到“拥护伟大的元首”立夫就确信一俟时机到来,袁世凯就要自立为帝的。

    由于立夫最后的猛烈攻击,大家的谈话就立刻停止。姚先生身为主人,即刻立起来,算把宴席终止。他把椅子往后一推,向众人说:“谢谢诸位。”

    众客人也立起身来。立夫的脸气得发红。木兰走过来,向他微笑。但是莫愁也走近,低声向他说:“干什么对他说这种话?”

    立夫说:“我实在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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