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4:阳谋舂秋_第二节邯郸遇奇缜言慎行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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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邯郸遇奇缜言慎行 (第4/4页)

了声调:“公子欠你账了?几多呵?”

    白衣人愤愤嚷了起来:“这个公子欠债不还,还住得如此僻背,若不是我下势跟踪,谁个能找到这狗也嗅不出的巷子!快还我来,你等护着他我也不怕!我是外邦商人,我有邯郸官署的经商官文…”

    “聒噪个甚!”红衣吏沉着脸“说!欠你几多?”

    “百金之数!长平大战时借的,快十年了。若是目下谁借他?”

    “聒噪!”红衣吏又是一声呵斥“说!关金几多?”作势便要关窗。

    “且慢。”白衣人顿时一脸笑容“依着讨债行情,讨百出五,门关便是五金。可我怕一次讨不回,便做常索之想,不能让秦人占了便宜。我要常来,便付关金五十。”

    “好!拿将过来。”红衣吏作势又要关了那窗。

    “来了来了。”白衣人连忙递上一只锵锵响又沉甸甸的精致皮袋,脸上却是一副心疼不忍的模样。红衣吏不禁呵呵笑了起来:“先生当真可人。实话说,你不会有亏。若是没有我等酒钱,不说欠你百金,便是欠你万金,你也休想跨进这门洞半步!明白?”

    “何消说得!”白衣人一拍胸脯“只要买卖顺畅,你等酒钱在下包了!”

    大门嘎吱吱大响着拉开,红衣吏在门洞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此人虽穷,脾气却古怪,若有不测,你只大喊一声,我等弟兄便来。左右小心。”

    白衣人答应着便走进了庭院。这座庭院虽很狭小,却是四面高房,中间一方天井,险峻幽暗得与门外石板巷绝无二致。天井中零乱安着几方石案石凳,显然是看守吏员兵士们吃饭的场所。绕过庭院影壁,便是半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院中停着一辆破旧的黑篷车,正北三开间大屋,廊柱油漆斑驳脱落得破庙一般。廊下晃悠着一个老人,衣衫褴褛内侍模样,正在一只大燎炉前生火,潮湿的木柴烟气缭绕,薰得老人咳嗽不止。

    白衣人一拱手高声道:“行商债主请见公子,烦请通禀。”

    衣衫褴褛的老人中转过身来,呆滞的目光盯住来人,便仿佛打量一个天外怪客。良久,苍老的声音终是从烟雾中飘了过来:“足下何人?要见公子?”

    “十年前胡寓痛饮,公子心知肚明!”白衣人昂昂高声,其势竟似不胜其烦。

    老内侍擦了擦被烟气薰呛出的泪水,默默向幽暗的大屋中去了。片刻之后,便听大屋中高声嚷嚷:“岂有此理!甚个胡寓?教他进来!穷得叮当,我却怕甚!”白衣人听得嚷叫,回身看一眼靠着影壁瞧热闹的红衣吏,狡黠地招手一笑,不待老人出来,便赳赳大步走了进去。

    幽暗的正厅空旷得只有一榻一案,黑瘦苍白的年轻公子兀自在烦躁地嚷嚷着,突见白衣人背光走进,竟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你你你,你不是那人么?我甚时欠你金了?”见白衣人只是瞄着他上下端详,便又是一阵嚷嚷:“你要讨人情?我却不认!我活着不如死了好,不领你情分!你要不忿,院中那辆破车还有那匹瘦马,都给你!”

    “公子少安毋躁。”白衣人微微一笑,声调却是醇厚平和“此前之言,自是虚妄,皆为请见公子而出,尚请见谅。实不相瞒,我乃濮阳行商吕不韦。见过公子。”说罢便是深深一躬。黑瘦苍白的年轻人愣怔了,看着这个气度沉稳衣饰华贵的人物,两只细长的秦人眼眨动得飞快,终是板着脸冷冷道:“足下请回,嬴异人无生意可做。”

    “在下欲大公子门庭。”吕不韦突兀一句。

    “如何如何?再说一遍?”嬴异人嘻嘻笑着,只上下打量吕不韦,心中便飞快地思忖着如何应对这恶毒的捉弄。

    “在下可大公子门庭。”吕不韦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嬴异人苍白的面容突然涨红,竭力压抑着怒火揶揄地笑了:“大我门庭?请先自大君之门庭,而后再来大我门庭可也。”

    “公子差矣!”吕不韦认真地摇摇头“我门待公子之门而大,故得先大子门。”

    嬴异人微微一怔,思忖良久,深深一躬:“愿闻先生高见。请。”

    此时,门外老人搬进了终于生好火的大燎炉,阴冷潮湿的大屋终是有了些许热气。只有一张破旧的长案,两人便对头跪坐在同样破旧的草席上。嬴异人吩咐一声“上茶。”便有一名铅华褪尽满脸褶皱的干瘦侍女走来,用一个漆色斑驳的木盘捧来了几色煮茶器具,却只跪坐在铜炉前低头不语。

    “煮茶。愣怔个甚?”嬴异人不耐地叩着破案。

    “禀报公子:没,没茶叶。”干瘦侍女声音细小得蚊鸣一般。

    吕不韦爽朗笑道:“此地阴冷,大碗热白开最好不过也。”满面愧色的嬴异人这才回过神来道:“快,烧开水去也。”干瘦侍女连忙便匆匆去了。

    “困厄若此,先生见笑也!”嬴异人长长地了叹息一声。

    “龙飞天海,尚有潜伏之期,公子一时之困,何颓唐若此?”

    “先生有所不知也。”一语未了,嬴异人便是涕泪唏嘘“我十六岁尚未加冠,便入赵为质,至今十二年过去,已经二十八岁也!自长平大战开始,我便形同监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死不活地在这座活坟墓中消磨。我虽盛年,却已是两鬓白发,心如死灰…巷口那两棵老树都快要枯萎了,年年败叶,岁岁死心,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语未了,嬴异人竟是伏案大哭。

    良久默然,吕不韦慨然一叹:“鱼龙变化,不可测也!不韦只问:公子一应王器是否在身?其中有无老秦王亲赠之物?”

    嬴异人点点头:“赵人当初搜刮了所有钱财,惟独此等器物一件未动。我派老内侍几次拿去市卖换钱,竟无一人愿买。却是奇也!”

    “奇也不奇,日后自明。”吕不韦笑得一句,便肃然叮嘱“此等器物,公子当妥为收藏,万物轻忽市易,更勿随手送人。”

    “好,记住了。”

    吕不韦低声道:“此地不宜久谈,三日后我请公子做客再叙。”

    “难也。”嬴异人连连摇头“我要出巷,便须平原君老匹夫说话,来回折腾半个月,也讨不来放行牌一张。”

    “此事公子无须上心,只养息好自己为是。”说话间吕不韦已经站了起来一拱手“我便告辞。无须送。”嬴异人尚在愣怔,吕不韦已经出门,在门廊下对老内侍低声几句,便领着老人去了。大约一个时辰,老内侍便赶着那辆破车咣当咣当地回来,竟卸下了几大麻袋物事。干瘦的侍女嘿嘿直笑,忙得脚不沾地,片刻间庭院中便弥漫出久违了的rou香菜香与酒香。嬴异人饥肠辘辘,没饮得一碗便醉了,软软倒在榻上犹兀自喃喃:“怪也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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