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_第十四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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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第2/4页)

回家了,他跟我说:“咱们再踢一会儿吧?”完全是央告的语气。我说:“要不,球就先放在你这儿吧,你明天还给我。”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人感动的惊喜。他说:“我永远第一跟你好,真的。”我相信那是真的,我相信那一刻我们俩都是真诚的。

    但是,使我刻骨铭心的是:这“真诚”的寿命仅仅与那只足球的寿命相等。终于有一天我要抱着一个破足球回家。

    我抱着那只千疮百孔的足球,抱着一个少年阴云密布的心,并且不得不重新抱起这个世界的危险,在一个秋天的晚上,沿一条掌起了灯的小街,回家。秋风不断吹动沿街老墙上的枯草,吹动路上的尘土和败叶,吹动一盏盏街灯和我的影子,我开始张望未来我开始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想,那就是我写作生涯的开始。也许,与此同时,画家Z

    也正在一个冬天的晚上从另一条小街上回家;也许那也正是画家Z

    走出那座美丽的房子,把那根白色的羽毛所包含的一切埋进心里,埋下未来的方向,独自回家的时候。

    也许那也正是诗人L,在他少年时的一个夏天的晚上,独自回家的时刻。

    每一个人或者每一种情绪,都势必会记得从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独自回家的时刻。每一个人或者每一种情绪都在那一刻埋下命定的方向,以后,永远,每当从这世界上独自回家,都难免是朝着那个方向。

    我写过一篇小说,《礼拜日》。其中有一条线索,写一个老人给一个女孩子讲他少年时的一段经历。那不是我的记忆,不是我的经历,我写那段经历的时候想的是诗人L,那是我印象中诗人的记忆。当有一天我终于认识了诗人L,我便总在想,诗人是在什么样的时刻诞生的?我和画家Z都找到了各自的生日,那么,诗人的生日是什么呢?我在《礼拜日》中朝诗人生命的尽头望去,我在《礼拜日》中看见一个老人正回首诗人生命的开端。我在《礼拜日》中写道——“我10岁时就喜欢上一个10岁的小姑娘,”老人对那个女孩子说“现在我还记得怎么玩‘跳房子’呢。”

    “我喜欢上她了,”老人对女孩子说“倒不是因为跳房子,是因为她会唱一支歌。”

    女孩子说:“什么歌?您唱一下,看我会不会。”

    “头一句是——”老人咳嗽一下,想了想“当我幼年的时候,母亲教我唱歌,在她慈爱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老人唱得很轻,嗓子稍稍沙哑。

    “这歌挺好听。”女孩子说。

    老人说:“那大概是在一个什么节日的晚会上,舞台的灯光是浅蓝的,她那么一唱,台下的小男孩都不嚷嚷也不闹了。”

    女孩子问:“那些小男孩也包括您吧?”

    “在那以前我几乎没注意过她。她是不久前才从其他地方转学到我们这儿的。”

    “那时候我们都才10岁。晚会完了大伙都往家走,满天星星满地月光。小女孩们把她围在中间,轻声秘语的一团走在前头。小男孩们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把脚步声跺出点儿来,然后笑一阵,然后再跺出点儿来,点儿一乱又笑一阵。”

    “有个叫虎子的说,她是从南方来的。那个叫小不点的说,哟哟哟——,你又知道。虎子说,废话,不是不?小不点说,废话南方地儿大了。小男孩们在后头走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小女孩都穿着裙子文文静静地在前头走。那时候的路灯没有现在的亮,那时候的街道可比现在的安静。快走到河边了,有个叫和尚的说,她家就住在桥东一拐弯。虎子说5号。小不点说哟哟哟——,你又知道了。虎子说,那你说几号?小不点说,反正不是5号,再说也不是桥东。和尚说,是桥东,不信打什么赌的?小不点说,打什么赌你说吧。和尚说打赌你准输,她家就在桥东一拐弯那个油盐店旁边。小不点又说,哟哟哟——5号哇?和尚说、5号是虎子说的,是不是虎子?虎子说,反正是桥东。小女孩都回过头来看,以为我们又要打架了呢。”

    听故事的女孩子笑着:“打架了吗,你们?”

    老人说:“那年我10岁,她也10岁,我每天每天都想看见她。”

    老人说:“那就是我的初恋。”

    画家Z去找他的小姑娘时是在冬天,诗人L的初恋是在夏天,我想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在于季节的不同,但他们之间的差别与这两个季节的差别很相似。画家Z

    去找他的小姑娘时是9岁,诗人L

    的初恋是在10岁,我想他们之间的差别并不在这一岁上,但是他们生日的差别意味着他们从不同的角度进人世界,他们的命运便位于两个不同的初始点上。初始点的微小差异,却可以导致结果的天壤之别。人一生的命运,很可能就像一种叫作“混沌”的新科学所认为的那样,有着“对初始条件的敏感依赖性”

    《礼拜日》中的那个老人,继续给那个女孩子讲他少年时的故事——老人说:“我每天每天都想着她。”

    老人说:“她家确实就在桥东,油盐店旁边,两扇脱了漆皮的小门。小门里总停着一辆婴儿车,站在桥头也能看见。我经常到那桥头上去张望。一天我绕到石桥底下,杂草老高可是不算密。我用石笔在桥墩上写下她的名字,写得工工整整,还画了一个自以为画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头发可是费了功夫,画了好半天还是画不像。头发应该是黑的,我就东找西找捡了一块煤来。”

    “煤呀?!”听故事的女孩子咯咯地笑。

    “有一天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小不点,我就带他到桥底下去,把那个秘密指给他看。小不点说,你要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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