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炮 (第4/4页)

泉水长大的牛羊，我们是山沟里放养的野猪。我们被宰杀前和被宰杀后，都没有被注水，更没有被福尔马林毒液浸泡。像我们这样纯洁的rou，已经很难找到了。小通，你赶快地把我们吃掉吧，如果你不吃我们，黄彪就要吃我们了。黄彪这个假孝子，把一头牛当娘，但是他用牛奶喂他的狗，他的狗也是激素狗。他的狗rou里也注水。我们不愿意被他吃…

    我被盆里的rou们一番情深意切的倾诉感动得鼻子发酸，只想放声大哭。但还没等到我哭，大锅里的rou们齐声哭了起来。它们说：罗小通，你也吃我们吧，尽管我们被黄彪这个杂种浇了一身尿，但是我们比街上那些rou还是要纯洁得多。我们不含毒素，我们营养丰富，我们也是纯洁的啊，小通，求你也吃我们吧…

    我的眼泪流出来，啪哒啪哒地滴到盆中的rou上。看到我哭，rou们更加悲痛，一个个哭得前仰后翻，震动得铁盆在凳子上抖动不止，使我心中悲痛难忍。我终于明白了，世界上的事情十分复杂，一个人，对某种事物，即便是对一块rou，也应该发自内心地爱着，才会得到回报，才会真正理解其中的美好。如果不能爱它，就不会珍惜它，也就领略不了它的美好。我过去对rou，仅仅是馋，爱得还不够，但是rou们已经对我如此之好，从苍茫的人海里把我选出来，引为知己，想想真让我感到惭愧，我其实可以做得更好啊。好吧，rou们，亲爱的rou，现在，就让我好好地吃你们吧，我不能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一片深情啊。能被如此纯洁美好的rou爱着敬着，我罗小通也算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了。

    我吃你们。我流着眼泪吃你们。我听到你们在我的口腔里哭泣，但我知道这是幸福的哭泣。哭泣着的我吃着哭泣的rou，我感到吃rou的过程，变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这是我从前没有体验过的啊，从此之后，我对rou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此之后，我对人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我听南山深处一个白胡子老人说，人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成仙得道。我问他，通过吃rou也可以吗？他冷冷地说：通过吃屎也可以。于是我就明白了，自从我能够听到rou的语言后，我已经跟常人不一样了。这也是我离开学校的一个原因，我已经可以与rou进行交流了，还有什么老师能够教我呢？

    在我吃rou的过程中，黄彪站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我。我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看他，当我与rou进行着如此亲密无间的交流时，伙房里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是在我抬头喘息的时候，他鬼火般闪烁着的小眼睛，才让我想起这是个活物。

    盆子里的rou逐渐减少，肚子里的rou逐渐增多。渐渐沉重起来的肚腹告诉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我就无法呼吸了。但盘子里的rou还在呼唤着我，大锅里的rou也在我身后发出怨恨交加的哭叫。在这种情况下，我体会到了我的肚腹有限大而世间的rou无穷多所导致的痛苦。天下的rou都盼望着我吃它们，我也梦想着吃天下的rou，不要让它们落到那些根本不懂rou的皮囊里，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今后还能吃rou，我闭住了还渴望着咬rou的嘴巴，试图站起来。但是，我没有站起来。我艰难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鼓了起来。我听到盆子里的rou还在用甜蜜凄然的声音呼唤着我，但我知道如果再吃下去，我就毁了。我手扶着凳子的边缘，终于站了起来。我感到有点头晕，我知道这是吃rou吃多了的现象，这是"rou晕"，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黄彪伸手搀扶了我一把，用一种无比钦佩的口气说：

    "爷儿们，果然是名不虚传，你让小的开了眼界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能吃rou、会吃rou、馋rou吃的名声，在屠宰村已经家喻户晓。

    "吃rou，是要有肚腹的，"他说，"您生来就是虎狼肚子，爷儿们，天老爷把您弄到人间，就是让您来吃rou的。"

    我知道他恭维我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我吃rou的本事让他开了眼界，从心底里佩服；还有一层就是，他要用好话堵住我的嘴，不让我把他往rou里撒尿的事情捅出去。

    "爷儿们，rou进了您的肚子，就像美女嫁给了英雄，雕鞍配给了骏马，吃到那些人的肚子里，白白地糟蹋了。"他说，"爷儿们，从今往后，您只要想吃rou了，就来找我，我每天都给您留出来。"他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是爬墙吗？"

    我不愿意理睬他，拉开伙房的门，双手托着肚腹，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

    "爷儿们，明天你就不用钻阴沟了，中午十二点，我准时把rou给你放在那里。"

    我的腿脚发软，目光迷蒙，沉重的肚子使我的步伐有点踉跄。我感到此时的我是为肚子里的rou存在的，我只能感到肚子里的rou存在着。这种感觉幸福无比，忽忽悠悠，如同梦游。我在父亲的厂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一个车间，到另一个车间。每一个车间都大门紧闭，里边仿佛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把脸贴到门缝上，试图窥测里边的情景，但里边黑乎乎的，活动着一些大影子，我猜想那里边是等待屠宰的rou牛，后来证明了，里边果然是牛。父亲的加工厂里，有四个屠宰车间，一个是宰牛的，一个是杀猪的，一个是杀羊的，还有一个是杀狗的。宰牛杀猪的车间最大，杀羊的车间比较小，杀狗的车间最小。这四个车间里的情景容我以后再说吧，大和尚，现在我想说的是，我在父亲的加工厂里无目的地转悠，因为满肚子是rou，我忘记了从学校里逃出来的事情，更把中午要去育红班接上meimei然后去老兰家吃饭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幸福地转悠着，一抬头看到了一张很气派的大圆桌，桌子上摆满了大盘大碗，盘里碗里是rou，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