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行_第十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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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第3/4页)

也可以理解,在东北参加土改时,他也曾想,政府拿出钱来,买下地主的土地再分配给无地的农民,这场革命可能就平和得多,顺畅得多。至少不用流血吧?在东北的那个屯子里,农会杀恶霸地主,地主又引来土匪报复,死了不少人。他曾把这种想法透露给别人,却招来了思想右倾的严厉指责。此后,他就不敢再这么想了。

    来大洑镇之后,一开始季为民也想照葫芦画瓢,先开个斗争大会,打打恶霸地主的气焰再说。没料想大洑镇情况特殊,卢承恩和另一个大地主在解放前夕携带家眷钱财逃往了台湾,剩下的几个划成地主成份的,都是梅香这样的殷实人家,既没有民愤,更没有血债。他们也没有对抗土改的意思,顶多像梅香那样私下发发牢sao而已。把他们押上台斗争,似乎有点过。季为民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一犹豫不要紧,大洑镇的土改进度就落后于别人了,他也就遭到来镇里检查工作的土改工作委员会主任顾思义的批评了。

    还好,顾思义是他在东北时的老领导,给他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他。老领导把他叫到房间里,语重心长地说,为民呵,你的工作上不去,得找找思想根源呵,你在旧社会当过账房先生,又是从国民党军队过来的人,要注意洗刷你的非无产阶级思想。那个叫梅香的地主婆,曾经是你师弟的妻子吧?你可要划清界线,不要心慈手软,更不能丧失立场包庇她噢!听说你一个人去过她家?当然你是去做工作的,可也要避嫌疑嘛,特别是她又长得漂亮,你更要提高警惕性。在大是大非面前,千万要头脑清醒,不要让你的右倾思想再冒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在东北土改时死了那么多同志,就是因为我们对敌人的打击不够及时,不够坚决,要吸取教训啊。斗争大会为什么迟迟不开?一点声势都没有,这怎么行呢?要开,马上开,越快越好!我告诉你呵,组织上的眼睛盯着你的,你能不能进步,做一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就看你自己的了!

    顾思义这么一说,季为民就不敢犹豫了,立即布置第二天在卢氏祠堂召开斗争大会。他明白,如何对待梅香已成为同志们衡量他的思想态度的一个标志。他让人把林呈祥叫来,严肃地交待:“林呈祥,明天开斗争大会,你要头一个上台控诉地主婆梅香。”

    林呈祥莫明其妙:“控诉她什么?”

    “控诉她对你的剥削啊!”“她没剥削我啊。”

    “你这人,阶级觉悟哪么提不高啊?我不是启发过你了么?你在覃家做了这么多年,工钱都不给,这还不是剥削是什么?”

    “可是我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我们实际上是、是一家人啊。”

    “你真糊涂,剥削你了还帮她说好话!什么一家人,你比雇工还不如呢,其实你就是一方晴的一个奴隶!现在工作队帮你翻身你还不情愿啊?真是一坨糊不上墙的稀泥巴!不管你想得通想不通,明天你都要上台,把你在覃家吃的苦、受的委屈都说出来,狠狠地控诉梅香,让她低头认罪!”

    林呈祥摇头:“不行,我不能这样没良心…”

    季为民光火了:“你硬是蠢得像猪,她剥削你才是没良心!”

    林呈祥胀红了脸,吞吞吐吐地:“季队长,你不晓得实情,我真不能上台,其实我跟梅香就是一家人,我们就跟夫妻一样,只是还没个名份…”

    季为民错愕了:“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

    “是这样的,玉成不喜欢女人,成亲后挨都不挨梅香一下,后来又跑到莲城学唱月琴去了,我就跟梅香相好了。她女儿覃琴就是我的骨血,玉成也晓得这事。要说受委屈的,其实是玉成。玉成休了她之后,我一直想明媒正娶,但梅香硬要等玉成结婚之后再说,就一直拖到今天。不过我们已经说好,等土改一完就结婚。”

    季为民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思绪忽悠一下飘到南门坊去了。覃玉成既然不喜欢女人,为何还要跟小雅结婚?那不是害了她么?他把心思收回,强迫自己考虑眼前的事。他必须说服林呈祥上台,斗争会成功与否在此一举。他用夹烟的手指着林呈祥:“你呀,被女人迷惑,中地主婆的毒太深了!”

    林呈祥懵懂地看着他,不知所言何指。

    季为民说:“你以为,睡一个枕头就是一家人了?亲不亲,阶级分!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嘛!她对你施的美人计呢,为的就是让你无偿地替她劳作!要不,她为什么推迟与你成亲?她喜欢的不是你,而是覃家的财产和土地!你白天侍候她的土地,夜里还要侍候她,她对你实行的是双重剥削!土改后成亲?那是她给你画的一个饼,画的饼能充饥么?提高你的阶级觉悟吧,林呈祥同志!”

    林呈祥不知所措,搓着两只布满裂口的手。梅香一再推辞与他成亲,他心里是有积怨的。季队长的话他不全明白,不过还是把他的怨气挑起来了。政府的干部水平就是高,看问题眼光尖锐,好像就是那么回事。

    季为民趁热打铁,盯定他的眼睛说:“你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斗争梅香,就只好连你一块斗了。”

    “凭什么?”

    季为民说:“你还要问凭什么,凭你同情包庇地主婆,抵制土改,就该斗!何况你还与地主婆通jianian,伤风败俗,腐蚀群众,就更为革命所不容了!批斗之后,就把你遣送回原籍,还想与梅香成亲?做梦去吧。总之,是上台控诉梅香,还是被拉上台挨斗,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林呈祥愣住,喃喃道:“那,那要如何控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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