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行_第八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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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4/4页)

状态,双手活动自如,拨子一触动琴弦,琴音就如透明的玉珠活泼地跳将出来。南门秋一段唱罢,覃玉成恰到好处地切入,接得天衣无缝:光光一个和尚呀走忙忙,佛殿去烧香,钟鼓一声响,响叮当,和尚我好凄凉。如来佛坐中央,一十八个罗汉站在两厢,但愿我和尚下山去,配对又成双…

    弹唱之中,他抽空望了望师傅,南门秋对他微笑颔首。得到师傅的认可,他心里就更安定了,嗓子也变得圆润清亮起来。众听客纷纷击掌叫好。覃玉成又瞅空瞟一眼,见林呈祥也在鼓掌。他不知道林呈祥的捧场是不是真心的。但这不重要,有人喜欢,他就知足了,因为那些笑容,那些快乐,是他的月琴弹出来的,是他的嗓子唱出来的。慢慢地,他周围的景象虚化了,琴声时缓时急,如雨打芭蕉,而自己的声音在空中轻盈飞舞,似老鹰展翅盘旋。他不是他了,他成了溜出寺院跑下山去的小和尚,而师傅呢,是一个俏尼姑,他们在一个特定的境界里一唱一和…走,走,走,小幼尼你来瞧;——瞧什么?——来此已是夕阳桥,桥断了。——这又如何是好呢?——待我背你过去,你可不要喊叫。嗨,和尚和,为老婆,脱下云鞋忙过河,云鞋含在口…——和尚师傅哎!——哦嗬,背他娘的时,遭他娘的瘟,叫你莫开口,要我来答应,云鞋掉下水,害得我和尚又要打转身。——叫一声和尚哥,你今不必打转身,你和我,拜了堂,成了亲,要什么云鞋念什么经,你我同把山来下。——一年两年脱了袈裟,——三年四年成户人家,——五年六年蓄起头发,——七年八年生下娃娃,——九年十年娃娃长大,——喊叫你和尚一声爹,——喊叫你尼姑一声妈,——你本是和尚的爹,——你本是尼姑的妈,——和尚尼姑做爹妈,尼姑和尚成了家。

    不觉中如竹笕流水,河面吹风,《双下山》顺利地弹唱到了结尾。众看客叫好之余,争相跟覃玉成打招呼。有人给师徒俩端来了茶,还有人好奇地抚摸覃玉成怀中的月琴。南门秋笑着在覃玉成肩上拍拍,覃玉成便晓得师傅对自己非常满意,喜不自禁地咧开了嘴。南门秋又抽空对他说,做唱功时不要太老实,调子该上挑的时候就上挑,想下滑的时候就下滑,哪么出彩哪么来,你不是抄过工尺谱么?古人的谱子不像如今的乐谱,不须特别准确,只记个大概的,唱得好听不好听,就看你如何发挥了。覃玉成一摸脑袋,如茅塞顿开,连连点头。南门秋又说,其实发挥的好坏,全凭心情而定,情绪饱满则念唱俱佳,性情散漫则敷衍了事。既然受人之请,就要尽力而为,让看客们高兴,所以自己有什么烦心事,都要忘到九州外国去,不要带到场子上来。这是唱月琴的人应有的德性。覃玉成嗯嗯地应着,说师傅的教诲徒儿一定牢记在心。

    一碗茶下肚,覃玉成小肚子有些胀,欲去茅什方便,刚到门边,林呈祥堵住他说:“玉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唱得蛮好嘛!”

    覃玉成瞥瞥他说:“马马虎虎。”

    “唱完月琴了你回家看看吗?”

    “回不回与你无关吧?”

    “无关就好。只是你好久没回,爹妈想你,梅香怀毛毛这么久了,也该回家看看她吧?”林呈祥说。

    “她又不是替我怀的。”

    “不是替你是替哪个的?毛毛生下来要姓覃的。玉成,你是不是恨我?”

    “恨你又不能发财。”

    “恨梅香?你不要恨她,她也是个可怜的人,要恨就恨我吧。”

    “我哪个都不恨,我只恨命。是命不让我回家。”覃玉成推开林呈祥,默默地到茅什去了。

    覃玉成方便完回到堂屋时,林呈祥已经不见了。他抱起月琴,又与师傅弹唱了《吕布戏貂蝉》与《拷红》,博得了满堂喝彩之后,就收了场。老板请吃了夜宵,又赏了红包。覃玉成跟着师傅向主家告辞,亦步亦趋地来到了码头上。乘着皎洁的月光,他扶着师傅走过颤悠悠的跳板,登上主家租的小划子。覃玉成欲低头往舱蓬里钻,南门秋一把将他扯住了:“玉成,哪么不回家?我以为你只送我上船呢。”

    “我不想回。”覃玉成低着头说。

    “你哪么有家不回啊?”南门秋诧异不已。

    覃玉成咬咬嘴唇,便轻声细气地说起了七岁时遇见的女叫化,说起了女叫化悬在树上的情景,说起了他与爹的约定。他的诉说让自己闻到了洪水的腥味与女叫化身上的甜酸味。他还看到了浑黄的漩流,女叫化肮脏的脸上那泪光闪亮的眼神,还有从洪水上漂来的一只脚盆。他感到自己就坐在那只脚盆里,晃晃悠悠地漂向水天交际之处…

    “唉,”南门秋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番身世,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可是即使你是捡来的,即使不是爹妈亲生的,他们毕竟捡了你,养大了你,有恩于你啊!”“我晓得,我感恩于他们。可是,见死不救三分罪,何况那个人也许真是我的亲生母亲呢?”他说。

    “要是你爹一辈子不告诉你女叫化是谁,你就一辈子不回?”

    “嗯。”他点头。

    “没想到你还这样犟!”南门秋摇摇头。

    “所以我想,万一爹犟着不说,我只好请师傅收留我了,我愿意跟随师傅一辈子,在南门坊里当伙计,不要工钱,有口饭吃就行。”他期待地望着南门秋,月光在他眼眸里闪烁。

    “再说吧。”

    南门秋若有所思地望着江面,挥了挥手,水手cao起竹篙用力一撑,划子就滑离了码头。覃玉成坐在舱口,看着岸上慢慢移动的屋影与灯火,眼前忽然跳出一个画面:爹妈相对而坐,默默无语,正等着他回家。他赶紧伸手往脸上一抹,那个场景便消失了。他面前只有桨声矣乃,江风拂面,月色如纱笼,江水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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