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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念儿这一生 (第4/4页)

么那么多洋人,他们也喜欢这儿?

    他们又不要发票。

    念儿说,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这时我们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肥胖的德国男人,他的脸很巨大,鼻子很红。他说,两位小姐可不可以陪我们喝一杯啤酒。

    念儿说对不起我们不会喝酒。

    那么,那个巨大的男人说,喝茶可以吗?陪我们喝茶可以吗?

    对不起我们也不会喝茶。我说。

    念儿的领班跑过来,我看见她的嘴在动,我不知道她说什么,我只看见她的嘴,涂得很红,说起话来那片红越来越红,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然后,很突然地,念儿站起来,走到旁桌,她飞快地端起一杯啤酒,灌了下去,然后她飞快地回到钢琴前,继续弹琴。

    我坐着,茫然得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又不能自己走到念儿和钢琴前,问她,你干什么?

    我只能等在原地,望着远处的念儿,发呆。

    九点,念儿下班。念儿说,你知道吗?刚刚坐在我们旁边的那桌人。

    我说,那桌德国人?

    念儿说,不是不是,是坐在你身后的那桌男人,他们说,快看快看,那两个女人在跟老外谈价钱呢,六七百就可以谈成一夜了。

    我回头,那张桌子空空荡荡,人早已经走了,只有他们吃剩的残菜盘子层层堆着,一片狼藉,丑陋得像一堆屎。可我一丁点儿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我说念儿你这个蠢女人,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早说我去踢翻他们的桌子。

    你踢什么桌子?念儿疲倦地一笑,说,我们不就是像他们说的,陪了酒了?

    我说,你他妈才陪了,我可没有。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于是我又说了点别的,我说念儿你被剥削了,其实很多生意都是为着你来的,他们只为了看一看你的样于。

    念儿还是哭出来了,念儿边哭边说她头痛。

    我说怎么会?我整夜整夜头痛是因为我坐在电脑前写字,你整天弹钢琴,为什么会头痛?

    念儿还是说她头痛。

    我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问她,你吃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没有?

    念儿也仔细地想了想,说,没有,我只是长智齿,太疼,所以昨天我去拔牙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好吧。我说,我头痛,因为我整夜写字并且整夜接电话,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接电话,后来我右边的太阳xue痛得快要裂开了,我就把惯常戴在左边耳朵上的耳钉移到右边耳朵上来戴,后来再有电话来,我再试图用右耳朵听,那个耳钉就会把听筒隔开,我就再也不能用右耳朵听电话了…

    有什么效果吗?念儿问。

    当然。我说,自从我换过耳钉以后我就不再偏一边痛了,我的左太阳xue也开始痛,两边一平衡,痛就轻缓了。

    念儿说,可我们不一样,我的痛是从神经开始,我感觉得到,我的神经在一跳一蹦地,像一根线,马上就要断了。

    我笑了笑,我说念儿我们不要去想太复杂的东西了,我们看周星驰的电影吧。那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我最喜欢在凌晨两点看电影,我一直在等那个镜头,我就等周星驰说“一万年”我就可以哭出来了。我看了几十遍了,每次我都哭得一塌糊涂,我觉得我很丢脸,我看周星驰的电影,可是我哭了。我真丢脸。

    这次我在沙发上就哭出来了,我哽咽得喘不过气来,差一点憋死。

    念儿不哭,念儿很耐心地问我,到底至尊宝是先遇到了紫霞仙子,还是先遇到了白晶晶?

    我说我不知道。

    然后念儿很向往地看着周星驰的脸,说,我从来也不知道年轻男人的爱,那会是什么样的。

    我说,念儿你真傻,年轻男人没有钱,也没有车,他们只买得起一捧花。

    然后我关掉电视去睡觉,而念儿又开始用我的电脑上网,与陌生人聊天。她已经加人了网络社区,给自己买了一套小洋房,她给自己找的网络职业是一家时装杂志的副编审,她在网络上也养了一条名字叫做小念的宠物狗,她每天都买彩票,她还有一个网络男朋友,他们感情很好。

    我试图在睡前与念儿说话,可是她不理我。我就写了一张便条贴在打印机上,我在便条上说:我知道你已经上瘾了,可我实在也做不了什么。有时候网络是一种负担,又是一种精神鸦片。别忘了明大一早去买牛奶,巧克力的那种,你已经把我冰箱里的牛奶全都喝光了。

    写完,我上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电话,我赶到太阳广场,他们对我说,你认得这个女人吗?他们把念儿指给我看。我点头。他们就说,这个女人从凌晨五点开始就站在太阳广场,她请每一个路过的人吃饭。他们说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什么病,因为她打扮得很时髦,可是她固执地要请每一个陌生人吃饭。

    我们只能检查她的手提包,他们说,我们只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念儿不说话,念儿的两只手臂被他们紧紧扣着,但是她不吵也不闹,样子很健康,像她平常的样子。

    这次是我陪着念儿去医院,医院很近,可我却觉得它很远很远,那段路,我们怎么走也走不完,我叫了辆人力车,念儿很轻盈地坐了上去,像我们平时逛街的样子。我和念儿很聪明,我们都知道的士起步价要拾元,而人力车只要五元,还可以看风景。

    我们坐在人力车上,念儿说,我们去哪儿?

    我说,我们去看病。

    念儿平静极了,念儿说,哦。

    我从来也不知道年轻男子的爱,那会是什么样的。念儿又说。

    我说,念几你真傻,年轻男人没有钱,也没有车,他们只买得起一捧花。说完以后我开始哭,我想我哭是因为我和念儿一样,我们都很想知道,年轻男子的那一捧花。即使只有一捧花,也还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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