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驿站_11.战俘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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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战俘 (第8/10页)

、孬爹总是他爹哩,狗娃也在相片上,我也在哩,不是我瞎编排,哄俺狗娃哩…”狗娃妈又忍不住哭起来“贺家的人走完了…走完了…我领着狗娃又当妈…又当爹…活得老不容易…”

    贫下中农的妇女们也动摇了阶级立场,跟着狗娃妈哭起来。

    红卫兵们慌了神,只是咋唬着:“哭啥?又想男人了不是?”

    “文革”以前搞“四清”留下了一个“贫农协会”简称“贫协”贫协主任就是贺家大院的长工头、下药闹死了亲儿子的刘大汉。他那年七十八岁了,都叫他“老贫协”他一直坐在斗争会的台角抽旱烟,这时就“梆梆”地敲着烟锅,从红卫兵手中要过那张相片,看了又看,说:“不假,是狗娃他爹。把他交给我管着,不怕他从相片上蹦出来。这身军装就算没收了,你们留着当戏装,演‘样板戏’有用。你们娘儿俩回去吧,以后也叫‘贫协’管着。”妇女们应声说:“中,就叫咱‘老贫协’管着他!”

    刘大汉又申斥狗娃:“咋不走?你那站相老好看,领着你妈给我爬回去!”

    过了大批斗的风头,刘大汉又把相片还给了狗娃妈。

    狗娃说,他跟母亲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他很知足。

    但是狗娃说,他跟母亲也有过“不老实”的时候。

    一九七零年,狗娃的三舅爷下世以前,叫去狗娃妈说:“有一件事在我心里埋了二十多年,今天我得给你说说,你先答应我,你要沉得住气!”狗娃妈说:“舅,你说吧,我沉住气哩!”三舅爷说:“那我对你说,狗娃他爹还在哩,在哩,他跑台湾了,真的跑台湾了。”狗娃妈脑瓜儿里“嗡”了一声,眼也直了。三舅爷又说:“他到了台湾,给我来过信,问你娘儿俩的下落。我回了信,说你娘儿俩在坡底守着家哩,不叫他萦记,也不叫他再来信了。”狗娃妈像傻了一样,呆了半晌才哭出来“舅呀,你咋不早点给我说?”三舅爷说:“那时你还年轻哩,我想绝了你的念想,说不定你还能再找个人家!再说,我也怕这事儿传出去,给你娘儿俩添委屈,也会给胜子添麻烦。就因为石子这娃子不吭声走了,你胜子哥还受过处分哩,要是上头知道他去了台湾,胜子的错误就更大了!”三舅爷见狗娃妈不停地哭泣,又说:“多哭会儿,多哭会儿,哭出来好,别叫眼泪淹住心!”等狗娃妈止住了眼泪,三舅爷问:“狗娃他妈,石子今年多大了?”狗娃妈说:“属虎哩,实岁五十五了。”三舅爷说:“好,‘五十五,爬山虎’,还在壮年哩。以后解放了台湾,你别忘了找他。好了,我找你,就是这话!”

    狗娃妈回来时,眼哭肿了。狗娃问妈咋着了?妈说你舅爷快不中了,却把狗娃爹的消息瞒着狗娃。直到一九七五年,狗娃娶妻生子了。五十一岁的狗娃妈完成了当妈的责任,眼花了,背驼了,心劲儿也塌了,心脏和肝脏上的毛病都出来了。她知道自己该去贺家老坟地里歇着了,临走又向狗娃捣透了“窗户纸”叮咛说:“记住,你爹属虎,今年整六十,是上校团长,黄埔军校十一期的,反动的不轻。可是他跟你胜子叔好着哩!等到解放了台湾,只要你胜子叔在,他就在哩,他俩那红项圈都在你老爷爷手里攥着哩!叫你胜子叔再去俘虏营里找找他,把他交给你,不能再叫他跑了!”

    狗娃心里深藏着这个秘密,天天盼着解放台湾。一直盼到一九八七年冬天,倒是听说杨庄有个国民党老兵,姓杨的,从台湾回来探家,既往不咎了,县委统战部的小轿车把他接到县里了。狗娃急忙乘长途汽车赶到县里,统战部正在一家餐馆里宴请这位老兵。狗娃不敢进去打扰,就蹲在饭店门口直等到宴会结束,看准一位穿西装的老人,就跑过去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泪流满面说:“杨叔,我父亲也在台湾,离散四十年了,请你老人家替我找找父亲!”老兵慌忙搀他起来,感叹说:“唉,又是一个找爹的!你把你父亲跟你的情况写下来,我一定给你找!”狗娃把事先写好的“寻父”帖子交给他。他当场展开看了,说:“咦,按他这资历,退伍时也至少是个中将了!大侄子,你就等我回信吧。”

    感谢这位杨姓老兵,他为狗娃找到了父亲。

    一个月后,狗娃就收到了一开头就叫他“狗娃吾儿”的“父亲手书”在“狗娃”两个字上。狗娃赫然看到一个使字迹变得模糊的斑痕。父亲请狗娃原谅他弃家远去,但他无时不在想念家乡的亲人和家乡的祖坟。狗娃再次看到了斑痕,他用舌头上的味蕾辨认,那是咸涩的泪渍。他不断看到使信纸发皱发暗的泪渍。父亲问,你的母亲呢?你的胜子叔呢?你的三舅爷呢?你的媳妇和你的“小狗娃”呢?…

    15。狗娃看家

    堂兄与堂弟的会面是在一九九零年。那时候,姨父已经离开了与之相依为命长达二十四年之久的长江,奉调到北京担任副部长之职,四年后在副部长任上离休,与白发三姨一起,在木樨地部长公寓安度晚年。

    自从狗娃来信报告了在台湾找到了父亲、而且去香港见了一面的消息,姨父和三姨都突然变得年轻而易于激动。姨父不时地倚窗远望,脑海里闪动着剪接错乱的电影:开封城和伏牛山、关帝庙和红项圈、天上飞的鹁鸽和地上跑的坦克、日本闹钟和“中正剑”、郑州的街灯和坡底的星星,一个身着绿咔叽美式军装的年轻军官,面带不服输的微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回来了。但他先回到坡底,哭祭了老坟里的祖先和等了他二十七年之后又在一个坟崮堆底下等了他十五年的前妻,与他惟一的狗娃和狗娃媳妇以及从未见过面的狗娃的狗娃儿们在贺家老宅里享受了十天的天伦之乐,又在Z市新起的楼群里找到了他昔日的团部,去公墓祭奠了骨灰盒里的雨顺老叔,见到了当年被胜子“裹胁”到马克思麾下的妹子。经历了太多的激动与悲酸、回忆与倾吐、默默流泪与朗朗大笑之后,他把最后的悬念留给了北京的堂弟。

    两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在如霜如雪的白发、如火如炬的目光里认出了各自的兄弟。那时候,鸽群正从秋天的晴空掠过,挂钟继续“嘀笃”着脚步丈量历史,伏牛山上的云彩驮来了没有年轮的太阳,让客厅里不长老年斑的金菊、没有皱纹的康乃馨飘出年轻的芬芳。白衣护士却从过道里探进脑袋,望着两位老人相拥而泣的场景,眼睛扑闪了一下,小声说:“请注意心脏!”

    姨父告诉我,他与堂兄贺石的心脏都跳动得无可挑剔,当他们进行着西方式拥抱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就像建筑工地上的打夯机一样。接着,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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