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_第09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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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章 (第4/4页)

地走步。

    …

    走到院子里,四婶身上凉森森的,一只猫的油滑身影在墙头上一闪就不见了,她打了一个颤,把脖子往里缩缩。抬头看天,天上星光灿灿,天河东南西北,河里的星比去年好像密集。她寻找着那并排着的三颗星,它们在东南方向挂着。半个黄月亮在东天边上露出头,天才半夜。她走进东墙根新盖起的牛棚里,摸着黑给春天新买的花母牛槽里添了一簸箕草。母牛趴在地上回嚼着,两眼绿幽幽的,一听到槽里草响,它呼地爬起来,头往前冲,弯弯的牛角正撞在四婶的额头上。四婶捂着头骂一句:

    你这个死牛,碰死我啦。

    母牛刷啦刷啦地吃着草,四婶转到槽后,摸摸它的肚子,心里想着:再有三个月,就该生小牛啦。

    什么时候啦?四叔问。

    才半夜,你再打会儿盹吧。四婶说,我又喂了一遍牛。

    不困啦,四叔说,也该走了,昨天白跑了一趟,今日得早走,母牛又走不快,磨蹭到县城,天也就亮了,五十里路呐。

    俺就不信有那么多卖蒜薹的。

    你不信也得信。满街都是人,牛车,马车,拖拉机,脚踏车子,还有摩托,从冷库排队,一直排到铁路北,都是蒜薹,都是蒜薹,都是蒜薹,听说冷库里快装满了,再收两天就不收啦!

    这年头,卖点什么也不容易。

    再待会儿,把老大和老二叫起来,让他们装上车,套上牛!四叔说,我也受够了,被金菊这个杂种折腾的,心脏出毛病啦,一动弹就心慌。

    他爹,这两天老大和老二嘀咕着要分家,你知道不?

    我又不瞎,还看不出来?老二是怕老大影响他找老婆,老大一看金菊铁了心跟高马,三换亲散汤,也想分出去光棍一条过日子啦。这些杂种!四叔愤愤地说,卖了蒜薹,再盖三间屋,就分家。

    金菊跟咱俩过?四婶问。

    让她滚!四叔说。

    高马能拿出一万元?

    那小子能吃苦,今年包了四亩叫行地,加上自己的二亩,一共种了六亩蒜,我那天从他的蒜地边走,看到他的蒜长得头一份好,我估摸着他能拔六千斤,六千斤就是五千块,咱先要过来,那五千块,让他明年还,便宜了这个小杂种!我不能让她把个私孩子养在家里!

    金菊去了,高马的钱都给了咱,少受不了罪…

    你还去可怜她?四叔把烟袋往炕沿上一磕,忽地跳下炕,饿死个杂种才好。

    四婶听到四叔到牛棚里看了看。又听到四叔敲着西间的窗格子叫:

    老大,老二,起来,帮我把蒜薹装到车上!

    四婶也下了炕,点着灯,挂在门框上,然后,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

    四叔问:你往锅里倒水干什么?

    熬点汤给你喝。四婶说,要走半夜路呢!

    你给我省着点吧!四叔说,我坐在车上,走什么路?你弄点水把牛饮饮吧!

    老大和老二走出屋来,站在院子里。夜气很凉,他们都缩着膀子,一声不吭。

    四婶往一只瓦盆里添了三瓢水抓了一把麸皮撒在盆里,又找了根烧火棍搅了搅,端到院里甬路上。

    四叔拉出母牛来,让它喝水。母牛呆呆地站着,嘴唇呱嗒呱嗒响着,却不喝水。

    四婶召唤着母牛:

    喝喝喝…喝点水…

    母牛站着不动,身上散着热烘烘的臊味。鹦鹉们又噪叫起来,叫声像一团云,飘过来又飘回去。那半黄月升高一些,照在院墙上,黄黄的一片。星光黯淡了一些。

    再给它加点麸皮。四叔说。

    四婶又抓来一把麸皮撒在瓦盆里。

    四叔拍拍母牛的角,说:

    喝吧。

    母牛低下头,鼻息吹得瓦盆里水响,然后,咕嘎咕嘎地喝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四叔不满地咋呼着两个儿子,快把车抬出去,把蒜薹装上!

    老大和老二把地板车的架子抬出去,又把车轴和车轮拿出去装上。村里贼多,不敢把车放在门外。蒜薹在南墙根下堆着,都捆成了把,上边罩着塑料布。

    四叔说:提桶凉水泼泼,省着掉分量。

    老大提了桶水,用瓢舀着,哗啦啦啦往蒜薹上浇。

    四婶说:让老二跟你一块去不好?

    四叔说:不好!

    死犟死犟的!四婶说,到县里去买点好饭吃吧,没干粮捎了。

    不是还有半个谷面饼子吗?四叔问。

    都好几顿了。四婶说。

    你拿给我吧!四叔把牛拉出大门,套好了车,回来,披上破棉袄,把半个凉饼子揣到怀里,找一根树条子挟着,走出了大门。

    越老越糊涂,四婶说,让老二去卖还不行?真是糊涂。

    老二冷笑一声,说:

    俺爹怕我贪污哩!

    老大则说:

    老二,爹是心疼咱。

    谁要他心疼?老二嘟嘟哝哝地说着,回屋里困觉去了。

    四婶长叹一声,站在院子里,听着牛车轱辘的嘎吱声渐渐消逝在朦胧的夜色里。高直楞家的鹦鹉们发疯地叫着,四婶惶惶不安,在院子里踯躅着,满身涂着苍黄的月光。

    监室的铁门又被推开,警察取下四十六号手脖上的铐子,她疾走两步,扑到床上,好像死了一样。

    趁着警察关门的当儿,四婶哀求着:

    政府,行行好,放俺回去吧,俺老头子的五七坟到了…

    回答她的,是铁门的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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